第1001章 喚醒睡龍之怒

大河是橫亙在中原大地上的一條絲帶,它最初是自由奔放的,傳說遠古之時,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無有丘陵,高阜滅之,名曰洪水。

那時候的大河,可是號稱“九河”的,擁有多條分流河道,從渤海灣北部入海,因為河道繁多而不固定,發大水是尋常事。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洪水橫流,泛濫於天下。

據說直到大禹之時,中原的部落在洪水逼迫下,達成了一個聯盟,集結了所有部族的力量,才終於馴服了大河,治理了洪水。

從此大河河道固定成了一條,人們稱這條黃河河道為“禹河”,河水也是清澈的,有詩為證:“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千兮,河水清且漣掎”,除了商朝時鬧過幾次水災外,大體上還算平靜。

但平靜只是暫時,它永遠是不安分的,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這條沉睡千余年的巨龍,蘇醒了過來,它稍稍扭動身子,造成了河道偏移,那是有史記載以來的第一次決口:

洪水從宿胥口(今淇河、衛河合流處)奪河而走,東行漯川,至長壽津(今河南滑縣東北)又與漯川分流,北合漳河,至章武(今河北滄縣東北)入海,這條新河道在禹河之南。

自那之後,河道便固定在了衛地濮陽西邊,而隨著大河中遊人口越來越多,尤其是河東、河南、河內成為天下人口最繁盛的地域,森林和草原被廣泛開墾為農田,阡陌相連、村落相望,大河含沙量也越來越多。

這條河道,遂被稱之為“濁河”。

大河搬運堆積泥沙形成的堆積地貌,使得其下遊每隔一代人,就會發生一次決口,瀕臨大河的諸侯趙、魏、齊無奈,開始各自修築堤壩,好在河水決口時擋住水患,讓它受阻後去危害對岸的鄰居。

這種以鄰為壑的堤壩,不考慮全局利益,更使河水遊蕩無定,水去時固然成為肥美的耕田,大水時至則驟然漂沒,下遊諸侯深受其害。

天災不時而至,而人為的禍患,也從此開始了……

“以水代兵,魏國受害最重。”

作為信陵君的孫子,魏無知從小受過極好的教育,魏亡後,他在大河邊流亡藏匿,對這條河流的故事耳熟能詳。

在張敖決意帶三千人去冒險時,他仍然試圖做最後的阻攔,對張敖道:“七雄相爭,早就有決水以浸敵國者,據我所知,便有四次!”

“第一次是魏惠王十二年(公元前359),當時魏攻趙,而楚國出師伐魏,景舍為將,至於濁河,竟決河水,以灌我長垣以東,水濡數縣,死傷數萬百姓。”

“第二次是趙肅侯時,齊、魏聯合攻打趙國,趙國決河水以灌之,齊魏死數千,只得退兵,大水彌漫數十裏,月余方退。”

“第三次還是趙國所為。”

魏無知沉著臉道:“趙惠文王伐魏,在瓠口決河,使得濮陽受災,水潦百裏,因決堤而溺亡者便有八九千人,其損壞的房屋上萬所,十萬人受災,不得已遷徙避難!”

至於第四次,更是魏人心裏永遠的痛:十七年前,王賁派鄭國決滎口,築堤壩,引大河水入鴻溝灌大梁,大梁被灌,導致城內死傷者甚眾,大梁城壞,魏王請降。

但萬幸的是,因為鄭國規劃得當,主要就大梁倒黴,其余魏地受災不大。

總之歷史上四次“以水代兵”,對大河的利用,結果都是魏國倒黴。

魏無知是想告誡張敖,若是他決大河以退秦兵,最終受害的仍是魏地。

但張敖從小在秦宮為隸臣寺人,為人狠毒,對魏也並無太多情感,竟說道:“為何只能被人以刀傷我,而我不能反握其柄,用來傷人?”

“這刀也會深深割傷魏國啊。”

魏無知還是希望張敖打消這主意:“過去諸侯以鄰為壑,河水難治,自從秦始皇一天下後,派鄭國沿河巡視,拆毀了不少雍塞川防,大河這才安生了十余年。”

統一王朝的力量,是治理河患的必備基礎,在秦始皇強有力的巨手按壓下,百余年來,因為齊魏趙以鄰為壑,而肆虐兩岸的黃色巨龍,再度被降服,陷入了沉睡……

安定下來的大河帶來了中上遊肥沃的土壤,改善了下遊的鹽鹵地,河兩岸的堤規附近,土地寬廣,土壤肥沃,因為東郡人口眾多,廬田廡舍,曾無所當牧牛馬之地。在秦始皇下令“使民自實田”後,沿河民眾紛紛進入周邊,開墾土地,建立村莊,也兼任了守望堤壩的任務,起碼生活著數萬人。

魏無知拉住張敖的馬道:“水可以亡人國也,你打算決開堤壩,如今正值盛夏,大河水盛,若破口而出,洶湧南下,不僅是堤壩沿岸數萬百姓人畜無存,連東郡諸縣也均將受災,到時候恐怕除了城高池深的濮陽城,其余鄉裏,都將為大水漂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