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5章 大盜

比起臨淄的繁華奢靡,洛陽的雄渾大氣,雖然同為省會城市,薛郡首府魯縣就要顯得狹窄窘迫許多,只勉強躋身二線。

魯縣還有一個古老的名字:曲阜,因建於丘阜之上而得名,旁邊泗水環繞,城池規模有限,且帶著些魯人的小家子氣。這兒沒有繁榮的貿易,也無豪傑必爭的地理政治意義,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文化底蘊”了。

“周禮盡在魯矣”,這是數百年來天下公認的事,宗周早已變成了秦人與戎狄交融的地方,上首功而棄禮儀,孔孟皆不入秦。而成周則被商賈和工匠充斥,變得市儈無比,整天就想著放貸做生意,也為君子儒所不齒!

唯獨曲阜,作為周公之國,作為孔子之邦,這兒成了一座儒士之城,城中那些按照周禮規規矩矩監造到了裏巷天井裏,每日都有大批頭戴高冠,身著儒袍的儒士出沒:

他們是秦始皇東巡時鼓噪著要在封禪禮上維護周禮的迂腐之士,也是挾書令下達後,被打擊得最慘的一批人,大量詩書禮樂春秋被收繳,敢私藏者論罪,儒生們只能靠死記硬背,或將書簡砌在墻裏,逃過搜查。

而在關東失控的這兩年間,儒生和鄉賢們才重新控制了魯縣,甚至還有人弄來了官府的印刷器械,召集造紙刻版的工匠,利用這種新穎的技術,將詩書大批量印刷——他們敏感地意識到,此物是恢復儒家骨血的利器!

出資支持這一行業的,是城內最受尊崇的孔家,作為孔子的八世孫,孔鮒年少時求學於魏國,與魏國名士張耳、陳余有交情。當天下大亂時,他第一時間跑到魏地,投奔了張耳,甚至混到了魏國“文通君”的位置,回到曲阜後,又被彭越扶持的齊王田廣拜為少傅。

眼下是四月中旬,曲阜儒生都集中在了孔家宅院裏,卻不為學術,而是為了近日來天下風雲莫測,以及齊相彭越即將出兵助魏、楚抵禦秦兵的消息……

“孔君,還是要勸誡齊相,勿要摻和此事啊。”

趙國淪喪大半,楚國連連敗退,韓信進攻東郡魏國,楚魏向理論上的盟友齊國連連告急。但魯地儒生們,多半是不希望自己被卷入戰爭的,他們甚至寄希望於孔鮒那西投黑夫的弟子叔孫通身上,聽說他現在混得不錯,而大秦攝政夏公也不同於秦始皇,願意接納儒生躋身朝堂……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孔鮒卻態度堅決,公然支持出兵助魏、楚。

而做出這一判斷的依據,竟是他對黑夫的道德評判。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胡亥雖暴虐,亦秦君也,黑夫以下犯上,弑君而亂政,此亂臣賊子也。今其僭越為攝政,號稱效仿周公,實則欲為田常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天下仁人義士,人人得而誅之!”

秦始皇帝時,孔鮒本就是鐵杆的不合作者,抵制了秦始皇征召他去做博士的命令,而他對黑夫的觀感,無疑是極其惡劣的,逆臣的標簽,老早就貼上去了。

這下可將來請見的魯儒和曲阜父老嚇壞了,開始陳述如今秦強而六國皆弱,雖然齊國人多勢眾,甚至壓制了膠東,但也非強秦對手啊,恐怕要重蹈昔日覆滅。

但孔鮒卻有莫名的信心:“昔日,齊田常弑其君壬於舒州。吾祖孔子三見魯侯,而請伐齊者三。魯侯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孔子對曰:‘陳恒弑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

“如今黑夫雖淩虐天下,然關中怏怏不服者眾,遠到來攻,只要合齊楚魏三國志力,以項將軍之強,必克之!”

他止住了還欲再勸的眾人:“當年,魯定公不敢做主,曰:‘子告季孫。’孔子辭。退而告人曰:‘吾以従大夫之後也,故不敢不言。’”

“吾乃魏之文通君,與魏王有君臣之儀,我亦不敢不言,更當帶著百余弟子,趕赴濮陽,為之持戈守城!而身為齊國少傅,我更要請見齊王,使齊兵援魏、楚,今齊政在相邦彭越,我當告於彭越!”

於是這場會面不歡而散,魯儒士人們憂心忡忡地離開碩大的孔家老宅,有人不由抱怨道:“現在的齊國,也是田氏為王啊,不就是孔子當年要魯侯伐的麽?”

這孔鮒,完全沒有他徒弟叔孫通的變通,更誇張的是,孔鮒這一通話,竟真說服了不少魯儒改變想法,堅定地站在出兵派一邊,誓要與黑夫這亂臣賊子鬥爭到底了。

也是巧了,這邊孔鮒聲稱要去見彭越,不等他動身,彭越便率著軍隊,從濟北抵達曲阜,還召孔鮒相見……

……

雖然孔鮒說得大義凜然,但他對面見彭越,仍是心有余悸。

孔鮒對彭越的印象,並不比對黑夫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