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0章 不問蒼生問鬼神

三月下旬,當隨何從河內返回河南時,恰在澠池遇上了浩浩蕩蕩的關中主力,黑夫的旗幟亦在此地。

澠池之所以得名,在於一處古黃河故道留下的湖泊,作為洛陽遠郊別邑,很早就被秦國控制。這裏修築有秦昭王時的行宮,過去秦始皇帝東巡,常在此歇腳。既然黑夫連阿房等關中宮苑都一股腦歸公了,更何況這兒,自是不客氣地入駐,大軍在池邊駐紮,方便取水。

隨何在澠池行宮謁見黑夫時,他的競爭對手酈食其已經再度消失,也不知又接了什麽任務,去遊說哪位豪傑王侯,眼下天下板蕩,在各處奔波最忙碌的,就是他們這群靠嘴皮子的說客了。

黑夫很快就讓人召見隨何:“先生去河內不過數日,便說得司馬卬降,言辭不遜於蘇秦、張儀也。”

隨何與酈食其最大的區別,就是少了那份狂士的張狂,他回應道:

“是形勢太過明顯,秦強而楚趙微弱,內郊外困,旦夕將亡,楚亦自身難保,無法渡河救援。司馬卬局促於河內,已無計可施,我只是將周武王伐紂的往事拿出來說了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讓他來選:是做助紂為虐最終被殺的惡來,還是做明智投降,史書贊譽的微子啟,由他自己定。”

黑夫不由笑道:“這世上的微子啟,也真是多啊。”

“世人能同富貴者少,而能共患難者更乏,大難來時,自是各自飛去。”

不止是司馬卬,連濃眉大眼的張良,也叛變復辟事業了,黑夫倒是挺期待中原戰事結束後的會面,但在總參謀部設定作戰計劃時,依然要將韓國是詐降的可能性考慮進去……

“不然,隨先生太過自謙,真正的情形兇險無比,豈會如此簡單。”

這時候,與隨何一同歸來的中年吏員卻插嘴道:

“司馬卬最初仍猶豫不決,時有趙歇使者在河內,方急責司馬卬發兵救邯鄲,隨先生便直接闖了進去,坐趙使者上坐,曰:‘司馬將軍已歸夏公,趙何以得發兵?’司馬卬不得已,只能殺趙使者,願降服於攝政!”

此人名為仲鳴,乃是十多年前,黑夫在魏地戶牖鄉任遊徼時,手下的一個小什長,河內溫縣人士。

仲鳴在滅魏之戰後便與黑夫分開,回河內做了地方小吏,平凡度日,直到天下大亂時,作為河內本地人,保全己身,又降了魏。

在季嬰的授意下,黑冰台的人潛入河內,找到並接觸了仲鳴,又通過他接觸了河內女相士許負,這才對司馬卬施加了影響。

這就是陳恢所謂的,黑冰台提前做的工作。

仲鳴是故人,此番對收取河內也出力不小,黑夫讓他繼續說下去。

“除了隨先生的遊說外,司馬卬之所以願意歸降,還有一緣由,那便是河內女相士許負,許負對夏公傾力相助,通過占蔔,使司馬卬偏向投降。”

“據說當時司馬卬曾找許負蔔疑,問曰,他若死戰,可否保住河內?”

“話音剛落,原本手持龜甲著草的許負卻將龜甲一拍,說道:‘將軍所問,乃鬼事,非人事也’。”

“司馬卬問,此言何意?”

“許負遂輕聲道,妾雖賤蔔,亦知秦有南北大軍,興師十萬,對河內虎視眈眈。”

“商紂以七十萬對三萬,尚且敗得血流漂櫓,何況將軍孤軍駐守河內,以一敵十,如此形勢,鬼神方能救,人力難救也,豈非鬼事?”

“於是司馬卬才放棄了抵抗之心,許負出力甚多也……”

許負之名,黑夫多有耳聞,據說她是溫縣人,出生時便與眾不一同,手握璞玉,小時候指點著街上行人,能一一說出他們的禍福,且無一出錯,遂馳名郡縣,成了民間十分敬仰的女相士。

又據說許負臉上有麻,相貌醜陋,從小就戴著面具,曾有酒醉的豪俠取了面具,大肆取笑,但次日,那豪俠便莫名其妙地橫死街頭,眾人都說是遭了天譴,之後再無人敢輕辱許負。

如今仲鳴將事情原委說來,司馬卬能降,或許的確有一點迷信的成分在裏面。

既然是識時務的合作者,黑夫也不必將她當做牛鬼蛇神打了,囑咐陳恢按照功績給予賞賜。

仲鳴卻道:“攝政,許負說,她只是傾慕攝政仁德,也為了河內免遭刀兵之災,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拜謁攝政,為攝政相面蔔算……”

黑夫有些不大高興,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仲鳴並沒有聰明多少,身為黑冰台的線人,竟是被那女神棍給忽悠了。

他只是不以為然地一笑:“那許負,當真如此神奇?”

仲鳴看上去十分篤信:“不少人曾找許負相面,皆十分準確,比如魏豹,年少時許負便說他以後會貴不可言,果為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