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2章 呂澤

“兄長為何只將呂澤卸去縣公之職,卻留了他性命?”

賓客和諸位縣公散去後,項伯有些不解地詢問項梁。

項梁若有所思:“此人,暫時殺不得。”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呂澤,呂澤將近四旬的年紀,卻因為是少年白,生得滿頭白發,被人稱為“賽李信”。

他不但擅長車騎,還使得一手好弓,五十步內箭無虛發,又為人豪爽,秦時是沛縣響當當的大俠,又在響應項籍的舉事中,手刃了沛縣令,沛地眾人對他心服口服,推舉為沛公,實至名歸。

但今日一見,項梁才發覺,不止如此。

面對舉報和指責,呂澤一一駁辯,有理有據,他一口咬定自己與黑夫素不相識,定是黑賊謠言欲離間楚國。

此外便是交遊甚廣,還有不少縣公,比如橫陽公傅寬、下邑公王陵聞訊趕到,站出來為其說項,願以性命擔保呂澤。

而當項梁質問他:“即便數月前鴻門宴上黑夫是故意挑撥,但為何彭城索要沛縣蕭何、曹參家眷,彼輩卻遲遲不到?”

這時候呂澤的說辭就有些蒼白了:“已派人押送,南赴彭城,然半道竟為澤盜所劫……”

“汝家名滿梁、楚,你昔日更是豐沛最大的盜,誰敢劫你車隊?”

這種說法自不被項梁所信,正要令人拿下時,意外發生,卻有呂澤親信,沛人樊噲者,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打破了這場審訊。

“今下臣聽聞左司馬有召,星夜而至,若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舊楚之亡耳,竊為左司馬不取也!若左司馬定要殺沛公,請將樊噲,連同沛縣趕來的千余壯士一齊殺了,送回沛地,告訴沛人,尊奉命令,會落得何等下場?”

不卑不亢,又有威脅:你敢動呂澤,沛縣剩下的人,就敢反了楚國!

而恰在此時,從潁川來的韓國申徒張良也為呂澤求情——當年張良從瑯琊西赴陳郡時,路過沛縣,與呂澤有一面之緣,但他的理由卻不是呂澤無罪,而是……

“左司馬,投鼠忌器也,此人暫不可殺。”

也不知是樊噲的話打動了項梁,還是傅寬、王陵、張良的求情叫項梁遲疑,他最後沒有要呂澤性命,只是撤了呂澤沛公之職,讓他以白身在軍前效力,其實是軟禁,其部曲交付周文統領……

“呂澤、樊噲這樣的壯士,若能早點為我項氏所用就好了。”

等眾人下去後,項梁不由感慨,又不免抱怨:

“籍兒應該帶著彼輩入西河,讓他們作為屠戮秦人的刀子,只要沾了血,知道自己定不會被黑夫寬恕,便只能死戰。”

可現在,雖然十八路縣公應令齊聚,帶來的人手從一千到數千不等,加上範增派來支援的淮北楚兵,竟也湊了四五萬人。

但項梁很明白,這裏面跟項氏一條心,會拼死保衛楚國的,只怕不多。

“也就周文等項氏舊部會如此,至於其他人,不過是礙於有人質被扣於彭城,又生怕不來,成了眾矢之的,別看在這,一個個嘴裏喊著保衛大楚,若黑夫打來,只怕一半將落荒而逃,只顧保存實力,另一半人,則會迫不及待地投降……”

對這群縣公的忠誠,經歷過背叛和流亡的項梁,一點都不信任。

“比如呂澤,便會如此!”

“那為何不殺了,以儆效尤?”項伯還是不太明白。

項梁搖頭:“就像張良暗暗對我說得,投鼠忌器也。呂澤交遊甚廣,今日為其求情的眾人,傅寬、王陵,皆其朋友,我又聞,占據宛朐的魏令陳豨、靳歙二人,亦與呂澤是過命交情,若悍然殺之,彼輩必心生不滿,是殺一呂澤,又多四呂澤也!”

所以比起處死,軟禁更合適些,而且留著呂澤,還能引蛇出洞……

“以此之眾,如何與黑夫敵?”項伯有些悲觀。

“形勢已是如此,非一日之寒也。”項梁嘆息道:

“數月前,籍兒在西河的決斷是對的,當時是應該與黑夫決一死戰,而不是後退。”

一退,諸侯心就散了,各歸其國,再難捏成一個拳頭,與黑夫為敵,這也導致河東遭到突襲,魏軍主力大半覆滅,六國恐怕難逃被各個擊破的下場。

若再往前看,項羽也犯了很多錯,他就不該按照心裏的執念,西入秦地,而應該立刻對南陽發動進攻,斷黑夫退路,占據先手。反觀黑夫,大概在入武關之際,便立刻讓江東偷襲淮南了吧?

這就是二人的差距。

再再往前,到王賁死時,楚國就應該及時調整戰略,不再以誅秦復仇為主要目標,而是維持天下均勢,讓楚能長存於世……

只可惜,他那侄兒,戰術一流,戰略上,卻一塌糊塗,還固執,不願意聽人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