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4章 陛下可知罪?

“陛下,喝口水吧。”

七月初二傍晚,望夷宮以北二十裏外的鄭國渠邊,秦始皇帝弟長安君成蹻之子,子嬰地捧著一瓢水過來,膝行奉至胡亥面前。

胡亥昔日非金杯玉盞不飲,眼下奔逃許久,嗓子幹得直冒煙,卻沒那麽多講究了,接過木瓢一陣痛飲,還嗆到了自己,還是子嬰體貼地為他撫背。

胡亥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的族兄:“朕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族兄救了朕……”

子嬰因久病而有些浮腫的臉上露出憨厚一笑:“這是臣下應盡之責。”

子嬰作者這一輩公族之長,數年前作為監軍,赴黑夫軍中,當秦始皇南巡時,黑夫詐死,子嬰“未曾識破”,但事後繼位的胡亥卻未怪罪這個一直與他交好的族兄:

“黑賊奸猾,始皇帝尚未看破,何況從小到大,連謊話都不會說一句的嬰呢?”

胡亥不欲追究但子嬰卻天天在人前說,對那件事後悔不已,更因此數次向胡亥請求懲處,讓他去做一個庶民……

越是如此,胡亥就越對子嬰越是信任,讓他做了九卿之一的“宗正”,專管宗室之務。

雖然做了九卿,但子嬰仍很低調,朝上見了李斯、趙高,都要遠遠趨行施禮,任誰看,這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宗室長者。

而在任上,子嬰更是循規蹈矩,進言胡亥,說但凡新君繼位,必祀山川宗廟,不過既然陛下忙碌於政務,離不開鹹陽,那就由他代勞。

胡亥大悅,於是一年多時間,子嬰多奔波在關中各地,也由此巧妙避開了鹹陽朝堂一系列的政治傾軋:

馮去疾、公子高出事時,子嬰在雍地祭祀陳寶祠。

李斯、公子將閭發動政變時,子嬰又跑到涇水上遊為胡亥祭祀水伯。

直到事件發生後,他才返回望夷宮,見了趙高後立刻下車稽首稱“丞相”,又積極地將一眾公子、公主押送到高陵去羈押,眼看這廝如此乖順,就是個貪生怕死,任人擺布的鐵憨憨,趙高也不疑有他。

豈料,一直病怏怏的子嬰卻突然爆發,在望夷宮外,帶著一眾公族宗室子弟,以戎車發動了關鍵一擊,奪了胡亥,讓趙高擄天子東投六國的打算功虧一簣……

趙高本來人眾更多,但突遭襲擊,親信們以為是黑夫來了,亂作一團,亦無戰心,竟被子嬰沖散。

他只好棄了胡亥往東而逃,而子嬰救下胡亥後,也不敢久留望夷宮,攜帶者胡亥及其皇後,往北來到鄭國渠附近,才在一間亭舍邊停下歇息。

眼看胡亥面色頹唐,子嬰下拜道:“陛下天資聰慧,否則始皇帝也不會屬意陛下,只恨趙高奸佞,隔絕中外,欺上瞞下,騙陛下至今日,這才使得社稷崩壞啊……”

“是啊,都是趙高之錯。”

胡亥現在大徹大悟後,恨透了趙高,但卻又問子嬰:

“趙高謀叛已久,世人皆知,唯朕不知,公何不早告於我?”

子嬰一愣,嘆息道:“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已如衛令仆射一般為趙高所誅,安得護衛陛下?”

“也對,也對。”胡亥接受了這說法。

子嬰又似想起一事:“陛下離開望夷宮時,那玉璽和天子劍可在身上?”

胡亥滿臉悲憤:“玉璽已為趙高所奪,但天子劍卻是在的……”

說著胡亥看向一直跟在左近,未敢離開的小宦官,他手裏捧著的正是秦皇帝的天子劍:太阿!

子嬰這下放心了,朝旁邊的親信韓談使了個眼色:“帶他出去,我有秘事要稟報陛下。”

這邊胡亥不疑有他,又捧起木瓢,邊飲邊嗟嘆道:

“患難識忠臣,胡亥今日方知,這碩大朝堂,族兄才是真正的忠懇之臣啊……”

但當他回過身時,卻愕然發現,這間亭舍的院門被緊緊關上,身後有幾個子嬰親信,手摸在腰間劍上,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

“汝等意欲何為?族兄,他們……”

胡亥大驚,但這時候,原本拜倒在地的子嬰也緩緩起身,整理衣襟,臉上的懦弱憨厚不翼而飛,卻換上了另一副神情。

那是胡亥二十多年來,從未見子嬰有過的堅毅與決絕!

“陛下,汝知罪麽!?”

……

從小到大,不論是錦衣玉食的公子,還是說一不二的皇帝,胡亥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受這種奇恥大辱……

他被按在地上,上衣被扒掉,露出一身白肉,嘴裏塞著布團,叫不住聲來——就算能叫,也不會有人來相救。

而子嬰高高舉著一捆荊條,站在胡亥身後,居高臨下地說道:“始皇帝寄予厚望於汝,使汝立為皇帝,但你卻轉眼忘了先帝臨終之言……”

“先帝言,汝繼位後,當適當減免賦稅,停罷宮室,讓黔首們覺得負擔輕些,再吸納一些六國之人入鹹陽,重新設博士官,讓六國之人的仇怨,集結於先帝一身,而稱頌二世皇帝之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