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3章 只手豈能扶天傾?
二世元年,二月初一這天,王賁仍在宛城。
倒不是他不想親自指揮擊淮陽之戰,而是老將軍已病得,無法成行了,三十年征戰,身上總有些老毛病,本以為過了冬天能好轉,但這才開春,王賁便又病倒了。
再者,王賁很清楚,復辟的六國之於秦,肘腋之患也,黑夫才是隨時致命的心腹之疾。
雖然自己老邁,但只要坐鎮宛城一日,便是南陽十余萬大軍的主心骨,有了韓信的教訓,黑夫也不敢貿然進逼。
這一日,王賁正皺眉喝著軍醫奉上的藥,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了。
“你說什麽?”
“馮去疾,死了!?”
剛從鹹陽飛馬趕回來的甘棠垂首:“是自殺,廷尉已定馮氏謀逆之罪,左丞相聞之,在獄中呆立良久。是夜,他竟用陶片,割斷了自己的腕,枯坐一宿,次日獄卒發現時,血粘滿稻席,左丞相,已氣絕而亡!”
“而牢獄墻壁上,只留下了四個字。”
甘棠咬著牙,難抑心中悲憤:
“將相不辱!”
“去疾啊去疾。”
老夥計沒了,王賁很是傷心,扼腕長嘆:“老夫正在設法解救你,李斯也來信信誓旦旦,說他會設法拖住麽?如今,派去巴郡打聽消息的暗探還未歸來,馮劫投降叛軍一事尚未有定論,廷尉怎會定案如此之速?”
甘棠道:“主審此案的閻樂雖不敢對左丞相用刑,但卻大肆拷掠馮氏親信、家人,他們不堪拷打,遂承認左丞相與黑夫暗中有聯絡,故意放韓信攪亂中原,迫使通武侯撤兵。”
“又說,左丞相便乘機回朝,提議放棄關外之地,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與黑夫達成協議,廢黜今上,另立公子高為帝!”
“真是一派胡言!”
王賁氣得臉都變形了:“世人皆知馮氏忠烈,馮毋擇為國捐軀,屍骨未寒,馮去疾作為其一母同胞的兄長,又豈會與仇人合謀?再者,公子高一向淡薄名利,曾拒先皇立為嗣君,又豈會在這時候覬覦皇位?我看是今上身邊,有奸佞從中作梗,存歹毒之心,非要置他與馮氏於死地!”
他連忙問:“公子高如何了?”
“也死了。”甘棠想起一月下旬,發生在鹹陽的慘劇,面色依然有些煞白。
“公子高被擒後,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禦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
“書上,皇帝不允,仍將公子高與馮氏族人馮敬等一同,押赴鹹陽之市,男子戮死鹹陽市,女子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王賁氣極,大罵道:“胡亥真豎子也,他還是先帝之後麽?竟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來!”
罵完胡亥,王賁又罵起秦朝的百官之首來。
“李斯在做什麽?”
“李通古在做什麽?”
“他身為始皇帝托孤重臣,若真想阻止這慘劇,還能阻止不了麽?當年諫逐客令的那股精神,哪去了?”
“我看,他就是想,獨善其身!”
王賁狠狠將藥碗摔在地上,啪的一聲,陶片四濺,黝黑的藥撒了一地!
就像胡亥繼位之初,四位重臣同舟共濟,相忍為國的承諾,支離破碎!
屋漏偏逢連夜雨,恰逢此時,又有一封急報,從東方送來。
“通武侯!我要見通武侯!”
司馬鞅派來的使者在外面等急了,不顧阻攔,闖了進來,卻被按倒在地。
“何事?”
王賁有種不祥的預感。
使者稽首,痛哭流涕。
“七日前,楚盜項籍渡鴻溝,涉間將軍欲擊之,乃留蘇角將軍兩萬人圍淮陽,自將兵四萬擊項籍。”
“與楚盜遇,戰不利,退至淮陽,楚盜窮追不舍,百裏九戰,皆勝,淮陽楚人亦潰圍而出,我軍敗,截為二。涉間將軍被困,不降楚,自燒殺,蘇角將軍,僅以萬余歸於潁川!”
王賁聽完,一時間天旋地轉。
“淮陽打輸了?”
“六萬人,僅剩萬余歸於潁川?”
他有些難以置信,如何作戰,重點何在,都是在涉間、蘇角出發前千叮萬囑的,還讓司馬鞅駐軍汝南,防備黑夫搗亂。
楚盜人少,秦軍卻眾,雖然裏面一半是新募之卒。但二將只要照王賁的方略做,幾乎不會有任何差錯,只要淮陽拿下,鴻溝控制在手,東線穩定,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黑夫了。
可為何,卻打輸了呢?
還輸得這麽慘!
對鹹陽的失望,對前線大敗的憤怒與不甘,悲憤郁結心中,王賁竟一口血噴了出來,灑在地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