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8章 北有強胡

夏歷一月初,烏氏倮出奔河西草原之時,項梁叔侄仍在數千裏外的漠北單於庭。

雖然漠北苦寒,雪化了又落,但即便是草原深處的河流,也漸漸冰消雪融,有了流動,牛羊馬匹也躁動起來,為配對鬥得頭破血流,你便可知,春天已至。

這幾日,是匈奴諸長小會單於庭,奉獻牛羊馬匹,對上天及日月進行祭祀的重要日子,也是決定冒頓單於是否要與“楚國”結盟的關鍵時刻!

匈奴部落如約前來,包括浩浩蕩蕩三萬名匈奴騎手,以及難以計數的婦孺奴隸,他們帶著為數眾多的牲口,紮營於單於庭附近,駱駝和氈帳圍成了一座城池。

氈城之內,為了從北地郡北上匈奴,活生生被寒冬凍掉一只耳朵的項梁,此刻正裹著皮襖,回味自己的人生坎坷。

楚國滅亡時項氏遭重創,父親和大兄戰死,他雖逃過一死,但也被遷往關中,幸好上下打點,日子還過得去。

但光自己低調沒用,家裏的幾個兄弟盡給他惹事。幾年前,項梁因遠在下相的弟弟項纏殺人一事被牽連入獄。本來賄賂一下主審官司馬欣便可脫罪,豈料一向貪婪的司馬欣無視了妻弟曹咎的請求,將這案子往死裏辦,將項纏從殺人罪升到謀逆罪,倒黴的項梁也被發配長城服役……

數年裏,項梁和侄兒項莊真過盡了苦日子,好在秦始皇帝死後,胡亥緝拿黑夫黨羽,北地郡進行了一次大洗牌,郡尉章邯及不少官吏出奔,長城大亂,戍卒逃亡者不計其數,項梁也乘機帶著項莊逃了。

只可惜他們沒逃多遠,就被一隊騎從捕獲,本以為要殞命於此,豈料那竟是烏氏倮家的人,將他們帶回雞頭山,奉為座上之賓。

項梁本可藏匿在烏氏的某處別莊,但當他聽聞關東消息:黑夫與朝廷決裂,項籍在淮南起兵,已光復楚國,而其余五國也乘勢而起,天下即將大亂……

“大善!籍兒不愧是我項氏長孫,有其大父之風!”

欣喜之下,不甘寂寞的項梁,遂向烏氏倮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請求:

北上匈奴!聯胡擊秦!

“汝堂兄做得很好,使楚復辟,又收取淮北舊壤,但相比於這北秦、南秦,依然小弱,須得有強援相助才行。”

等待冒頓再度接見的間隙,項梁喃喃說起話來,在這間小氈帳裏,只有侄兒項莊抱著劍,跪坐在前,靜靜聽仲父的計謀。

“故我想效仿公孫衍故智,與匈奴結盟!”

項梁年輕時聽項氏的門客說起過,百余年前,秦惠文王、楚懷王之時,公孫衍為魏相,組織五國合縱伐秦,為此還勾搭上了義渠君,於是當五國與秦交戰時,義渠君忽然發難,在李帛大敗秦師……

只可惜義渠不久就滅亡,六國永遠失去了能在背後捅秦國刀子的好朋友。

但眼下,陰差陽錯間,項梁卻找到了比義渠更具實力的匈奴!

雖然光論人口,匈奴所有部落加起來也不一定有義渠人多,但相比於久居中原之側,習俗漸漸華化,定居半農半牧的義渠,匈奴顯得更加原始而野蠻。

他們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以畜牧射獵為生。

項梁曾親眼見到過,匈奴部落裏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就已經騎著羊,或是小馬,引弓射鳥鼠,更大點的,則開始墊著腳爬上馬背,隨長輩去森林草原上射取狐兔,為家庭補充食物。

匈奴全部聚集在此後,有士數萬,力能彎弓,盡為甲騎!每逢冬雪凍死太多牲畜,或是難以捕獲獵物,匈奴人就會將族群的災難轉嫁給鄰居——他們習戰攻以侵伐鄰邦,來去如風,搶完食物人口就跑。

簡直是一群天生的騎兵,利用他們進攻秦邊塞,再美妙不過。

心中如此籌劃,項梁絲毫沒有“勾結外族”的心理負擔。

楚和秦,雖同為冠帶之邦,十八世姻親,卻從楚懷王入秦不返開始,便結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黔首庶民能忘記,但貴族卻忘不了。

對項氏而言,秦是仇讎,秦人是外國人、侵略者,匈奴也是外國人,且與楚素無交集,是真正的風馬牛不相及。

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項梁不免惋惜:“當年冒頓之父頭曼在時,匈奴更為強大,若燕國鞠武聯匈奴之策早成,或許六國也不會滅亡那麽快。”

他說了這麽多,對面的項莊卻沒有半句話。

因為,他再也說不了話了!

項莊受的傷不止是臉上的鞭痕,他的舌頭,也早在長城時,便因氣不過秦吏折辱叔侄二人,大罵不止,竟被整條割了去,如今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作為回應……

這時,氈帳門被掀開了,譯者鉆了進來。

“項君,大單於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