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0章 不許笑

三月下旬時,黑夫還真履行承諾,給了馮敬一條小舟,放他回江北去了。

馮敬和兩名親兵劃了半天船,方至夏口,才上岸,就被一支秦軍斥候所縛,送到夏口秦軍大營處,見他老爹馮毋擇。

“事情就是這樣,我離開時,黑夫使安陸之民南下,前往百裏外的沙陽鄉(湖北嘉魚),以就州陵之糧,兒乘船時,還看到一支兵卒,打著其旗號,往東而去……”

但馮敬才說完自己所見所聞,馮毋擇就冷冷道:“軍律有言,自將自千人以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國賊。身戮家殘,去其籍,發其墳墓,暴其骨於市,男女公於官。”

“都尉馮敬,奉命守安陸而降,全軍半數覆滅,更被黑賊所俘,僅以身還,是為國賊……”

他指著愛子,咬牙道:“老夫為將軍,不可棄軍自戮,只能將己罪報予鹹陽,待新將抵達,方能伏罪,今日且先將這國賊拖出去,斬了!”

“馮將軍,不可啊!”

一時間,幕府之下,滿帳將吏皆下拜為馮敬求情。

“將軍,是黑賊狡詐,與奸民一起,裏應外合取了安陸,換成吾等,那一仗也必敗無疑。”

“是啊,還請將軍繞了馮都尉!”

馮毋擇卻陰著臉,對諸吏的求情無動於衷。

十余天前,他率軍追擊叛軍賊民至安陸,救出了四千名被剝得赤條條的兵卒,沒想到的是,這些人才入軍中,惶恐之余,就散播起黑夫告訴他們的“始皇帝已崩,奸臣逆子弑君篡位”的消息,頓時引發了慌亂。

對秦人而言,得知始皇帝崩逝,仿佛是天都塌了,士氣大跌。

馮毋擇只能令軍法官斬殺散播“謠言”者百余人。

“勿要聽亂臣賊子之言!”

“陛下尚在!已歸關中,將調撥大軍南下平叛!”

這是馮毋擇已知的,唯一能讓三軍維持戰鬥力的說辭,秦卒像是太陽落了後,在黑暗裏的迷茫的孩子,他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接受這件事。

但接著,馮毋擇又隔著夏水被黑夫一叫喚,搞得好像是他故意放黑夫和安陸人離開似的,連監軍也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如今黑夫“信守承諾”將不成器的兒子放歸,這下更說不清了,若不殺馮敬,非但三軍狐疑,人心大亂,連鹹陽方面,也會懷疑起馮毋擇來!

馮敬知道父親的難處,下拜稽首,淚流滿面道:

“若能以孩兒頭顱,換得三軍士氣復振,換來父親清白,兒願赴死!”

說著,他便毅然起身,隨軍正出了營帳。

求饒之聲更大了,連外面的兵卒也紛紛高呼。

馮毋擇枯坐許久,在軍法官再度入帳請示,到底殺不殺時,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也罷,也罷。”

“且讓他多活幾日,將馮敬拷上桎梏,送回鹹陽,請陛下及禦史大夫論其罪罷!”

馮毋擇雖忠於職守,但最終還是“父親”的身份占了上風,不忍心做出以父殺子的事來。

草草處理完兒子後,馮毋擇召集眾都尉進行軍議。

三月上旬,大軍在安陸撲了個空後,馮毋擇遂移師夏口,今已駐十余日矣。

夏口是十多年前,為了讓南郡與豫章通航而建的。此邑在荊江之北,依山傍江,開勢明遠,馮墉籍阻,高觀枕流,正對沔口,實為津要,是江漢的樞紐要害,在武昌營設立下更為重要。

之所以久久頓兵此處,是為了與上遊數十裏外的黑夫對峙,監視其一舉一動。

但馮毋擇不得不承認,安陸之戰後,這場戰爭的主動權,已完全掌握在黑夫手中。

夏口舟師在武昌之戰裏遭到重創,無法一次性運載數萬人渡江。馮毋擇因為擔心會遭到半渡而擊,故不敢去江南主動進攻,只能盯著黑夫舉止,打後手。

就在這時間的飛逝中,南方的壞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是長沙郡徹底失去聯絡,李由生死未蔔。

接著是九江郡方面來報,說發現豫章郡北部幾個縣已投靠了叛軍,想來南昌也丟了,豫章全郡已失。

接著是衡山郡來報,說邾城對岸的鄂縣有武昌營亂兵作祟,已占領縣城,更有賊人稱“楚王”……

“是黑夫所為。”楊熊一口咬定。

楊熊認為,馮將軍可不能白白背黑鍋,遂有樣學樣,在軍中宣揚起黑夫的“罪行”來。

“亂臣賊子黑夫,先詛咒陛下崩逝,妄言有遺詔,還要靖難誅奸?不過是幌子,他唆使武昌營之兵橫行鄂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更擁立‘楚王’,不是造反作亂,還是什麽?”

說歸說,但因為馮毋擇疑心鄂城之亂是黑夫的誘敵之計,沒有派一兵一卒去救鄂縣之患。

不過,眼下形勢又變了,昨天剛送來的消息表明,那些占據鄂地的亂兵,跟黑夫還真不是一夥的。反倒是一支打著“武忠侯”旗號的軍隊從沙羨出發,擊敗亂兵,並殺死了“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