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7章 農民的兒子

和安陸一樣,在沙羨,“武忠侯白盔白甲戴了始皇帝的素”也早已傳開。

但相比於“靖難”等大人物才關心的空洞口號,沙羨人則更膽戰心驚地看著城外越來越多的安陸移民、武昌兵卒,生怕這支客居此地的龐大軍民,會搶了自己的土地,占了自家的屋舍,再奪去糧食和妻女。

好在雖有些兵油子欺男霸女的小沖突,但武忠侯手下的軍法官,已將犯事兵卒及時處理,罪大惡極者拉到街心斬首。

眼看縣卒依然街頭維持秩序,這無疑在告訴沙羨人:

“天雖變了,但王法還在!”

百姓們過去嫌惡秦法苛刻嚴格,現在卻只希望這支“義軍”還能受律令約束。

沒有規矩的亂世,比有秩序的暴政殘酷一百倍。

三月中旬,一支車隊從縣寺開出,繞著縣城遊行起來。

“二三子且聽好了,此乃武忠侯親口所言,關乎汝等衣食飽暖!”

車上有人敲著銅鑼,等百姓聚集得差不多了,陸賈手下的幾名楚地儒生們,便咳嗽一聲,讀起《武忠侯告百姓書》來:

“自三十年始,朝廷租稅日增,竟收泰半之賦,百姓苦不堪言,武忠侯數度力勸,始皇帝本欲更易,然逆子奸臣貪其利,罔顧民生,弑君篡位不欲變之。”

“商君有言,苟可以彊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天下無不可變之法,今武忠侯欲撥其亂而反其正,租稅之法,由安陸、沙羨率天下之先!由今日始,稅田只為輿田之五一……”

群眾們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聽著,但半晌沒啥反應,過了一會,才有一個老漢吼道:

“後生,能不能說人話?”

大夥哈哈大笑,儒生面色尷尬,陸賈咬禿好幾只筆想出來的典故,什麽商君之言,什麽撥亂反正,黔首聽不懂啊。

好在黑夫對此早有預料,一旁的五百主,沙羨人興立刻接口,用本地方言和老鄉們聊起天來。

“老丈,你去年交了多少田租?”

那老翁對車上幾名儒生吼時毫無顧慮,此時看了看興的甲衣,卻往後縮了縮,不想冒頭了。

儒生只有嘴,兵卒卻有戈矛刀劍。

倒是他旁邊的老嫗十分膽大,插嘴道:“我家是公士,地在城外,共有一百畝輿田,其中五十畝被劃成稅田,每畝產兩石稻谷,你說我家交了多少?”

簡單的數學題,這也是秦朝交田租的方式。

每戶人家登記在官府《田租籍》中的田地,叫做“輿田”,而根據朝廷今年要求的稅率,比如十一稅,就將一百畝輿田裏,劃出十畝來,稱之為稅田,到八九月秋收完畢,這十畝地的收成,都要交給官府。

但十一稅,永遠只存在於諸子百家描繪的理想中。

秦朝如此多的大工程大征伐,尤其是南征軍民幾十萬人都要吃飯,十一稅完全無法滿足,所以田租的稅率是一年高過一年。

在沙羨,今年的稅田比率,已占到輿田的一半,相當於每年一半收成,都交了田租!地裏剩下的糧食,只夠貧民勉強維持生活,果腹還行,但基本不可能有積蓄。

雪上加霜的是,還經常會遇到當地官府資金周轉不利,要加收口賦,貧民家徒四壁,當然交不上來,於是就欠了官府錢糧,只能苦著臉接過強加的債券,多服苦役償還。

後世說秦的稅收“二十倍於古”“收泰半之賦”,多半是這情形,高額的田租、口賦和繁重的徭役,這是秦政最被人詬病的地方。

“安陸也一樣。”

沙羨人心有畏懼不敢說,安陸來的百姓卻知無不言:

“最初遇上荒年歉收時,田租口賦還可以少交緩交,可如今卻不管不顧了。”

“我聽說,自從安陸的喜君被判遠遷,地方官吏們,便再不敢對奸臣篡改的律令說半個不字,皆樂以刑殺為威,朝廷也以善逼民勒稅為良吏,交不夠數額的,則被當成庸吏,統統發配嶺南。”

一時間,沙羨不大的街道成了訴苦大會,民眾都對朝廷的沉重田租意見很大。

“現在好了!”

興振臂一呼:“武忠侯主南方之政,從今年起,安陸、沙羨的田租只收五一!五分之一!一百畝輿田,只劃二十畝稅田,其余產糧,百姓們可自留。”

“此外,百姓先前因交不足口賦,而虧欠官府的錢糧債券,且都交到縣城來,武忠侯說了,不論欠了多少,皆一筆勾銷!”

這下,街上不識字的黔首也都聽懂了,聽說租降了,過去的欠債也統統不算數,誰會不高興?都笑逐顏開,但還是狐疑地問道:

“當真?”

“真不真,且問武忠侯!”

隨著興手指方向,眾人一回頭,卻見武忠侯正站在城墻上,朝安陸、沙羨所有人作揖,聲音中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