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0章 君要臣死

“你親眼看到黑夫戰殞?”

是夜,秦始皇占用了一整個安陸縣寺,將這作為臨時的行宮,令子嬰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匯報一遍。

子嬰從離開湟溪關講起,一直說到他們在橫浦關外,突然遭到數千越人襲擊,路有陡坡,黑夫無法脫身,遂被越人所圍,子嬰僥幸脫身,回頭時,卻見黑夫已沒於敵叢,連君侯大旗都斷了……

他俯身道:“吾等人少,不敢回頭相救,只能與兵吏們匆匆趕到橫浦關,讓守軍前去馳援,但……”

子嬰說到了最難過的一段:“但原地只剩下滿地血汙,到處是無首的死者和殘肢斷臂,昌南侯屍體不知所蹤,大概是被越人帶回林子中了。”

子嬰描述,南越人不但獵頭,還是好食人肉的生番,昌南侯及其數百部屬,大概成了他們的腹中食物。

“三關都尉安圃聞訊大驚,調遣五千人擊越人,但越人狡猾,退入林中,避而不戰,秦師奈何不得。且聞昌南侯死,原本安分的各地越人再度叛亂。我聽三關都尉說,彼輩燒毀亭舍,挖斷道路,如今通往番禺的道路已絕,各處一片亂象,昌南侯的舊部們為主將報仇心切,正加緊鎮壓……”

子嬰將前因後果講完後,秦始皇卻只是靜靜地聽著,緘默良久後才問道:“黑夫可曾有遺言?”

聽上去,皇帝似是相信黑夫的確不在了?

子嬰再拜道:“陛下,昌南侯一路上常與臣閑談,他最關心的,不是侯位食戶,更不是田土富貴,而是陛下長生不老之事啊!”

“昌南侯堅信,各個九州之間,雖有雪山、大漠阻隔,但卻也有海水連通,他想請求陛下,使其為樓船將軍,出番禺,下南海,找到一條通往西王母邦的海路。最後或能在西方與李信將軍會師,白馬黑犬,一同擊破條支,為陛下開出條西行之路……”

“陛下,昌南侯至死,都對大秦,對陛下忠心耿耿啊!”

子嬰講完了,秦始皇這才在內侍攙扶下起身。

“朕最為器重的白馬黑犬,一個遠去,不知何日能返,而另一個,竟殞於區區越奴之手?”

老邁的皇帝長嘆:

“不曾想,兩年半前碣石一別,竟是朕與他的最後一面!”

長子出奔,愛將戰死,秦始皇負手看著外面安陸城的夜色,直到子嬰告退,也不再言語,只時不時發出一陣咳嗽。

而他的目光似喜,似悲……

又似懷疑!

……

子嬰講完經過告退後,一刻也不耽誤,一邊解衣沐浴,一邊讓早年跟過長安君成蹻,在成蹻叛逃後,又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將自己照顧長大的老宦官韓談招來——這次秦始皇南巡,使子嬰14歲的長子隨行,韓談也跟在隊伍末尾。

“我不在期間,朝中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劇變!?”

子嬰解衣的手停下來,目光駭然,不止是“亡秦者黑”的謠言,墨者行刺,扶蘇出奔又失蹤,昌南侯家眷也不知去向。

“這就是皇帝陛下不顧身體病弱,也要親自南巡,並讓昌南侯到邾城迎駕的真正原因!?”

春寒料峭,他卻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只感覺這世道,怕是要亂了。

子嬰戰栗之際,作為子嬰的管家、謀主,韓談也問起嶺南發生的事:

“如此說來,王孫並未親眼見其被殺,昌南侯的屍首也未找到?”

子嬰點了點頭,無須的老宦者遂摸著光滑的下巴笑道:“既然如此,昌南侯究竟是生是死,仍然存疑啊。”

子嬰不以為然地說道:“被越人襲擊俘虜的人,鮮少有活下來的,其部屬也多認為昌南侯死了,悲痛欲絕,當然,也許萬分之一的可能,昌南侯只是被越人所囚……”

“這倒也罷了。”

韓談不客氣地指出了一種可能:“老臣甚至懷疑,這次越人襲擊,說不定,就是昌南侯自己一手策劃的!他根本沒死!”

子嬰拍案而起:“韓翁,豈敢妄言!”

“不是老仆亂猜。”

韓談籠著袖子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陛下因為亡秦者黑,以及公子扶蘇南奔之事,對昌南侯有所懷疑。畢竟不論在北地,還是在海東,昌南侯都與扶蘇共事,理所當然是扶蘇一黨。扶蘇出奔,更帶上了其家眷,更是坐實了這層關系,如今扶蘇不知所蹤,說不定,已至嶺南了……”

他分析道:“如今扶蘇失位,陛下使十八子胡亥從行撫軍,他或是未來的嗣君之選,此種形勢下,昌南侯,儼然成了大秦最不安穩的一角。為了不讓大秦一分為二,陛下只能處置昌南侯。”

“故昌南侯若至邾城,輕則解除兵權,重則誅殺!他若不來,便是公然反叛,將遭到天子討伐,家眷株連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