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2章 亡秦者

“亡秦者黑?”

盧敖剛言罷,秦始皇卻冷笑起來。

“十年前,朕令汝等方術士及儒生,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為火德,秦代周德,無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

從此以後,從秦文公起便開始崇尚黑色的秦,正式將此色定為法律規定的正色。

如今盧敖說他所得的天書預言:亡秦者黑,聽上去就好像“殺死我的是我”一樣,有些荒謬。

難不成,亡秦者,乃秦自己不成?

盧敖知道,自己的這場賭博,生死存亡就在瞬息之間,連忙道:

“臣不敢,然此黑非大秦所尚之黑,據臣推測,或是指向一人,二那人,就是熒惑星!”

這一次,秦始皇沒有打斷盧敖,他坐在案後,隨手拿了一份奏疏,慢慢翻著,好似盧敖是空氣,也不知這些話,皇帝到底有沒有在聽。

盧敖倒是求生欲很強:“請臣為陛下釋去年底的奇異天象,臣從東郡過時,聽人言,前一夜星隕如雨,而是夜亥時,隕星墜於東郡,次日官吏抵達,發現上有刻字……”

“此或為六國黔首所為,陛下將長生,大秦當傳萬世,豈有死而地分治說?然奇異天象,多是天帝對人間的警告,天文以東行、南行為順,西行、北行為逆,臣以為,此乃天帝提醒陛下,有人欲作亂之兆也,不僅將出現何事有兆,何人所為亦有兆,臣遍查古人所述,總算找到了與這隕星符合的記載。”

盧敖被枷鎖束縛著,無法靠秦始皇太近,只能大聲道:“原來這種隕星,叫做天狗,狀如大奔星,有聲,其下止地,類狗。所墮及,望之如火光炎炎沖天。其下圜如數頃田處,上兌者則有黃色……”

“天狗?”

秦始皇這才擡起眼來:“召太史令胡毋敬。”

等胡毋敬匆匆來到後,一問之下,才道的確有一種流星,被稱之為“天狗”,至於東郡隕星是否符合,尚待商榷。

但盧敖已當那隕星就是“天狗”了。

“說到天狗,陛下想起了誰?”

秦始皇不言,被留下的胡毋敬則感到心驚。

天狗的傳說,起源於秦穆公時,其狀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禦兇。關中驪山西有白鹿原,原上有狗枷堡。秦襄公時有天狗來下,但凡有賊,則天狗吠而護之,故一堡無患……

自此以後,便以天狗為禦兇擒賊之獸,立於亭舍桓表,有時候,也以天狗作為亭長的代名詞。

而朝中出身亭長,且因為常自詡“大秦天狗”,被秦始皇認為是夢中“黑犬”的人,除了那位,還能有誰?

“沒錯,黑夫……”

盧敖說出了其名,那個他數年來,無數次詛咒的名字:“統帥數十萬軍民的昌南侯,黑夫!他就是隕星所兆之人!其名中恰有黑字,臣唯恐,‘亡秦者黑’,那預言之子,那將亂朝廷社稷的,正是此君!”

“陛下再想想,數年前,因黑夫立大功,賜氏為尉時,陛下認為此名粗陋,不倫不類,令其改之,但黑夫卻以‘不忘初心’為由,仍堅持用之。依我看,這不是什麽不忘初心,而是心懷叵測吧!”

秦始皇似乎不打算接盧敖這罪人的任何話,示意胡毋敬代為問答。

胡毋敬不清楚皇帝的打算,只能硬著頭皮問盧敖:“你是說,昌南侯早已知道你所見的天書預言?”

盧敖越說越玄乎:“不止知道,他還推波助瀾!在各處擅自命名城邑,此乃地相堪輿之術,他在利用地名,畫一個將大秦天命之脈圍困的大陣。”

胡毋敬搖頭,不太相信:“昌南侯出身黔首,豈會懂陰陽方術?”

盧敖急切地朝秦始皇作揖道:“陛下,世上最擅長地相堪輿之術的徐福,就在其身邊啊!數年前陛下巡視膠東,徐福遲遲不按照約定,到成山角面見陛下,就是與黑夫勾結,欲構陷其余方術士,以阻撓陛下求得長生。”

好家夥,在這點上,他倒是跟徐福不謀而合。

盧敖信誓旦旦:“這命地名,通過換地脈來改天命的法子,或許就是徐福教之!更何況,這黑夫本是南郡愚笨黔首,從二十一年起,卻無師自通,忽然變得聰慧非凡。非但精通行伍隊列,又能對工、農指手畫腳,甚至能指揮匠人,制出水椎、紙張、雕版印刷等精巧器物,陛下就不覺得奇怪麽?”

不說還好,一說的確有些古怪,即便黑夫經常捧著書裝作一副好學的樣子,以掩蓋他層出不窮的後世知識,但仍不能釋慧者之疑,葉騰、墨者阿忠都提出過疑問,更何況差點被黑夫坑死的仇家盧敖呢?

鋪墊到此,盧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推斷:“據臣所測,當是熒惑妖星十余年前降臨凡塵,奪黑夫之舍,方能開了天竅,奸詐而慧,又有氣運庇護,方能從黔首一步步升到關內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