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3章 暴虎

“亭長,你別看阿豹我快四十了,但在豫章山林裏時,卻能手撕虎豹,與野豬黑熊搏鬥,甚至能下水白刃宰殺蛟龍!只要你一句話,宰了那頭小花彘,不費吹灰之力。”

東門豹與黑夫十年未見,這廝沒有因為黑夫封侯就唯唯諾諾,而是坐在近處,吹噓起自己的武藝來,但射殺虎豹、野豬也就算了,宰蛟龍是怎麽回事?

黑夫看向一旁的利倉,利倉只能小心翼翼地將東門豹的英勇事跡告訴黑夫。

原來,兩年前,東門豹作為東路軍前鋒,進軍東甌時,途徑會稽郡大末縣(浙江衢州),渡過浙江時(錢塘江),江中有大鼉(tuó)潛伏,攻擊士卒,咬死兩人,咬傷十多人,大軍遂躊躇不前。

東門豹大怒,竟讓人駕駛竹筏入江中,以宰殺的牛馬為餌,誘惑鱷魚出現,以強弓利矢射殺,又以長矛刺之,他甚至親自躍入水中,持戟戳死了一條長兩丈的大鱷魚,還拽著它的尾巴上岸,烤了分予眾人食用……

於是,“東門司馬投水搏蛟”,就成了軍中一道佳話。

利倉在那吹噓未來老丈人,東門豹面有得色。

不說與項羽那樣的“百人敵”相比,十人敵總是有的,也難怪他有自信和梅鋗鬥劍。

但黑夫卻依然搖頭:“不行!”

“亭長還是覺得我打不過他麽?”

東門豹有些泄氣,十年未見,他急於在黑夫面前展示自己的勇猛不下當年,更不亞於跟黑夫去北地、膠東的共敖。

“並非如此。”

黑夫笑道:“不是我信不過你武藝,梅鋗者,不過是條揚越小蛇,且已被擒,犯不著動用你這屠蛟之刃。能擒殺蛟龍的東門豹,要斬的,豈會是這種無名之輩?”

其實黑夫就是怕東門豹陰溝翻船,受了損傷,那就得不償失了。

粗人就吃這一套,黑夫誇了他一番後,頓時輕飄飄的。

“十年未見,阿豹還是老樣子啊。”

二人敘舊了一番後,黑夫問道:“你在收服東甌時立了功,如今也是堂堂公乘、別部司馬,爵位已高,可曾取字?”

東門豹滿不在乎:“我這粗人,哪用得著什麽字啊。”

“還是要的。”

黑夫道:“他日你若名震天下了,別人稱呼你,可不敢直呼其名,一般都會以字代替。這樣,我贈你一字罷。”

東門豹大喜,利倉也在旁暗想:“難怪父親總說,安陸諸多舊部裏,亭長最倚重的是他,最信任的是陶叔,最喜笑罵的是季叔,最偏愛的,卻是東門叔父。”

思索間,黑夫已經在紙上寫了兩字大字,送予東門豹。

“這是?”

東門豹只粗識文字,第二個字他知道是“虎”,第一個卻想不起來,便讓利倉滾過來念。

“叔父,這是暴,第二個是虎……”利倉笑呵呵地說道。

“你以為乃公在豫章林子裏打了這麽多年老虎,連虎字都不認識?”

東門豹吹胡子瞪眼,沒好氣地將未來的女婿推開,瞪著二字,笑道:“暴虎,好字,好字!”

他只覺得這字霸氣,旁邊的陸賈卻一聽就知道,黑夫是何意了。

這是一個典故,春秋時,子路曾問過孔子:“夫子統率三軍的話,會找誰共事呢?”

“孔子說:‘那種空手搏虎,赤足過河,即使死了都不會悔悟的人,我是不會找他共事的。我一定要找那種遇事謹慎,善於通過巧妙的謀劃來取得成功的人共事。’”

如果說,黑夫是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那東門豹就是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前者為沉穩老帥,後者為先鋒勇將。

這贈字,既是誇獎東門豹勇猛能與虎相搏,也有勸誡他,勿要太過魯莽。

但這深層含義,就不知東門豹能否領會了,眼下他高興得不行,對黑夫再三下拜道謝。

“有朝一日,東門暴虎的威名,定會傳遍天下。”

經過這插曲,東門豹已完全將梅鋗忘到腦門後了。

黑夫卻沒忘,這件事總得解決,便問東門豹:

“利鹹、吳芮二將何在?”

東門豹道:“利鹹帶著人馬車乘駐兵橫浦關,準備迎接亭長大軍抵達,吳芮就在我後邊,應是快到了……”

話音剛末,隨著一陣陣通報聲,營帳又被掀開,一個頷下蓄長須,穿著輕皮甲的中年男子朝黑夫下拜:

“番陽令吳芮,見過君侯!”

“好賢弟。”

黑夫差點沒認出他來,但亦假惺惺地起身攙扶。

二人其實也沒多少交情,連普通舊部都比不上,黑夫對吳芮,也不及趙佗重視。

但雙方的兄弟盟誓,卻讓豫章郡十年來夏夷相安,吳芮背靠黑夫這座大山,在體制內混得如魚得水,所以雙方都很默契地保持表面上的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