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3章 甌越

秦始皇三十三年,孟春之月,北方鹹陽尚是乍暖還寒,雪未化盡,南方數千裏外的西甌之地,卻依然綠意盎然。

這裏山不高卻很多,聳立在江河湖泊之間,密林環繞,那裏是飛禽走獸的地盤,也是甌越人的獵場。

甌越女人地位雖高,但狩獵,依舊是男人的專屬。森林邊上,上百名身材矮小,露頂跣足的甌越男子聚集在一起,或背負弓矢,或手持竹矛,或牽著土狗。

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則是一位椎髻紋面,赤著上身的獵手,正親手宰殺一頭小豬,這是獻給祖靈的祭品,以庇佑他們狩獵豐收。

留著短發,個頭矮小的阿達古抱著弓,崇拜地看著自己的“特波”,也就是父親,譯籲宋,他是甌越諸部的君長。

不過,在不和外來人打仗時,寨子和部落歸年邁的“都老”們來管,身為君長,譯籲宋只負責帶著男人狩獵打肉,以及保衛村寨。

君長世代相傳,譯籲宋早有一天會老去,阿達古也會長大成人,接過他手裏的弓!

但至少不是現在。

聽上去詞句粘連的越語歌謠,從譯籲宋口中響起。

“打肉進深山,先把火把點。一路火不熄,人人長神眼;打獵物腳印,進山就發現。舊腳印,新腳印,一眼就能辨。過草叢也見,過石板也見,爬上樹也見,淌過水也見。管他飛,難逃我的眼。”

“追蹤跑得快,就像插翅飛。守坳射得準,神明來引箭。發發中,箭箭穿。家裏煮水等,不空落那餐。過路見者就有份,大家才心安。”

“過路見者就有份,大家才心安!”

上百人高聲重復這句話,分享,這是甌越被所有越人部落尊敬,喜歡找他們的首領主持爭端的原因之一。不同於喜歡用獵頭來血祭神明,甚至會吃人肉的南越人,甌越的神明要溫和很多。

“阿達古。”

進森林前,譯籲宋兒子喊了過來,將一個抿著嘴的斷發年輕人交給他。

“你帶著阿莫仔。”

阿莫仔也是越人,卻不是甌越,他來自北邊的“桂國”,在可怕的“秦”欺壓下,那個部落變得支離破碎,君長也戰死了,都老們不得已,只能放棄了祖地,帶著殘部,來投靠甌越。

甌越的都老們都認為,不應該接納這些驚慌失措的鄰居,他們會消耗甌越的糧食和獵場。巫師也通過雞蔔,覺得這些人會給甌越帶來災難。

但譯籲宋,卻力排眾議。

“桂國也是布洛陀的後代,是十二國之一,很多年前,甌越遭災,是桂國幫了我們,前幾年,更立下了血誓,要相互幫助。如今桂國有難,甌越怎麽能不管?”

這裏的“國”並非國家,不過是越語裏,氏族、部落的代稱,但不論怎樣,君長關鍵時候的權力是很大的,甌越最後還是接納了桂國殘部。

譯籲宋希望,甌越能將桂國眾人當做族人,特別囑咐兒子照顧失去父親、家園的阿莫仔。

但阿達古有些不樂意,這個阿莫仔長了一雙瘦胳膊,恐怕拉不動弓,沒辦法成為自己的好助手,但既然特波有令,他只能答應。

進入森林前,阿達古還對阿莫仔反復叮囑:“走路當心,千萬不能踩到蛙!”

看阿莫仔滿臉疑惑,阿達古解釋說,不能踩蛙,因為蛙是甌越的神明。

“桂國的都老和巫師,沒給你講過《布洛陀》?”

阿莫仔有些不好意思:“講過,只是我沒好好聽,只記住了桂國的事,不知道其他部落。”

阿達古心中優越感更甚,距離深林裏的獵場還遠,他便對阿莫仔說起關於越人“十二國”的事情來。

《布洛陀》是嶺南越人的史詩,“布”是很有威望的老人的尊稱,“洛”是知道、知曉的意思,“陀”是很多、創造的意思。“布洛陀”就是“始祖公”,他也是越人最早的祖先。

傳說,開天辟地之後,宇宙分為上、中、下三界,雷王管上界,布洛陀管中界,蛟龍(鱷)管下界。後來大地萬物崢嶸,人類興旺,布洛陀便和雷王商議,把天地間分為12國。

“一國蛟變牛,一國馬蜂紋,一國聲如蛙,一國音似羊,一國魚變蛟……”

阿達古依然記得都老的這席話,這“聲似蛙”的一國,就是甌越。

據說蛙是雷神之子,被派到人間,在野草間跳躍,讓甌越跟著它找到了能種植的水稻,蛙又幫助甌越人驅趕害蟲,讓他們的稻田豐收,人口越來越多。

於是甌越崇拜青蛙,鑄造的大銅鼓,鼓面多飾立體青蛙形象,可以說,青蛙就是他們的圖騰……

“原來是這樣。”

說完後,看著比自己略小阿莫仔一臉崇拜的看著自己,阿達古驕傲更甚。

“甌越人不僅會打獵,還很會種稻,我叫達古,便是稻谷的意思,你叫莫仔,又是什麽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