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1章 稷下

“我上次途徑臨淄,只留了一天,沒時間過來,倒是陳平來轉了一圈,但只說稷下已散,變成了兵營。”

黑夫擡頭望著眼前的衡門,也就是牌坊,以兩根石柱子架一根巨木橫梁,頂上還有鬥拱和黑瓦屋頂,沒有後世的雕梁畫柱,只是簡簡單單,毫無雕飾,唯獨橫梁中間大石板刻著四個用朱筆描繪,至今未褪的大字:“稷下學宮!”

時間已是八月下旬,那天從泰山從陰坡下山後,秦始皇又到了附近的梁父山,在那裏舉行禪禮,祭地神。還是和封泰山一樣,不讓儒生參與,反倒是聽了方士的建議,將秦國祭祀社神和齊人祭祀“地主”的禮儀結合起來。

之後,便是將遠方進貢來的奇獸、飛禽以及白山雞等物縱還山林,江南進貢來的兕牛犀象等巨獸,不宜放還山林,便統統殺了祭祀……不管怎樣,泰山腳下的行宮,總算不再是“動物園”了。

秦始皇又宣布,特賜給泰山、梁父兩地的百姓,每十戶羊一頭,酒十石,年八十歲以上的孤寡老人贈賜布帛二匹。此次封禪途徑的地區,免除徭役和今年租稅,這些對負擔了行宮、道路建設的當地百姓可謂及時雨,但皇帝沒有同意群臣請求的大赦天下。

第二天,方士盧敖、侯生等人又稟報,說行禪禮的地方,當夜仿佛有光出現,白天有白雲從封土中升起……

對此,張蒼只是撇了撇嘴,雖然不信,但也沒有再貿然站出來。他明白,這正是皇帝想聽,也想讓天下人信以為真的東西,想要撥雲見日,還為時尚早。

八月下旬,秦始皇的巡視隊伍,終於抵達了臨淄城西,因為天色已晚,來不及趕進城去,便在稷門之外過夜。

稷門乃是臨淄的西城門,城門外屋舍密布,廊閣雲集,有現成的屋舍供大隊人馬居住,黑夫則是被張蒼領著到了這衡門處,才知道,原來此地就是大名鼎鼎的稷下學宮!

張蒼告訴黑夫,春秋之時,天子有“辟雍”,諸侯有“泮宮”,都是官學,負責教育諸侯卿大夫子弟,不要讓他們目不識丁,不知詩、數。

不過隨著禮崩樂壞,這種周代流傳下來的官學陸續荒廢,春秋末期,有學問的人如孔子等,開始興起私學,有教無類,後世諸子紛紛效仿。

戰國初期的百年時間裏,儒墨為顯學,諸侯官學如同冷掉的坑灰,私學卻像是燎原的烈火,越來越興旺,甚至到了諸侯國君不得不征辟諸子入朝做博士顧問的程度。比如魏文侯就邀請子夏入魏,創建了河西學派。

田氏齊國也一樣,為了擺脫篡逆的指責,也為了吸納有識之士、鞏固政權,田齊桓公便創立了稷下學宮,四處延攬人才。對於來投奔的士人,給予大夫的待遇,允許他們“不治而議論”,至今已百余年矣。

所以說,稷下學宮是真的可以自稱“百年大學”,因為九流十家都在此薈萃,百家爭鳴,所以也是正兒八經的“綜合性大學”。而荀子,就是這所大學的校長,三次連任。

對稷下,黑夫早有耳聞,一直想來看看。

不過,在衡門處,他們就遭遇了阻攔。

“是誰?”

嚴厲的呵斥響起,秦兵甲和秦兵乙持戈守著此地,警惕地看著二人,張蒼和黑夫一胖一瘦,一白一黑,走在一塊十分顯眼。

他們出示驗傳符節後,兵卒才連忙下拜請罪,很快,本地的一個小五百主也跑過來,告罪道:

“敢言於上吏,這一片都被辟為軍營,兵卒聽聞陛下在附近休息,都十分警覺,不識貴人,沖撞了二位。”

說著,便殷勤地要為黑夫他們帶路。

“不必了。”

張蒼卻將他打發走了,胖子雖然是在蘭陵拜的師,但荀子歸趙時,也帶他來過這,停留數月。所以張蒼熟悉稷下的一草一木,領著黑夫,輕車熟路地向裏走去。

入得衡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水面,這是申池的一部分,向內凹進構成池塘,池邊有多塊青石琢成的石欄。

張蒼伏在石欄上,指著水面道:“若是五六月來,便能看到滿池水面都被荷葉遮蔽,荷花也綻放正盛,只可惜……”

只可惜,黑夫看到的,卻是池中漸漸凋零的荷葉,滿眼殘敗,就像如今的稷下一般。駐軍在此取水洗衣,使池子也渾濁了不少。

其他地方也差不多,稷下先生和他們弟子居住的庭院,如今成了軍漢們睡覺的兵營。曾經汗牛充棟的藏書之室,被搬得空空如也。荀子和孟子門徒談“天人之辯”“人性善惡之辯”的辯壇廣場,成了兵卒集合訓練的地方。

就連昔日鄒衍、田駢、慎到、荀卿講學的桃林,竟被駐兵砍伐大半,當成柴火燒……

“還不是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