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5章 黑色恐怖

一刻後,晶瑩潔白的濰水冰面上,多出了數朵綻放的鮮艷血花,兩具屍體被拖上了岸,擺在一起。

而渡口亭驛處,淳於縣大小官員們都屏息凝神,跪在又冷又硬的地上,心中忐忑不安,唯獨黑夫坐於席上,飲著手下人親自燒開的熱水,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他沒有惱羞成怒拍案怒罵,而是波瀾不驚地飲了幾口熱水下肚,將漆盞輕輕放在案上,招手讓膝蓋都跪疼了的淳於縣令過來,笑道:

“這是我此生第一次遭人行刺,淳於縣令,汝等,真是為我的赴任,送上了一份大禮啊!”

雖然黑夫的黑臉上看不出怒容,笑容如初見時一樣和曦,但淳於縣令膽都要嚇破了,當聽聞新赴任的郡守是“尉少上造”時,他可沒花功夫詢問近來從關中到齊地的人,這尉將軍何許人也?

關中人告之,此乃皇帝近臣,極受寵信,北伐匈奴時,有長公子扶蘇為監軍。河南之戰,與李信大破匈奴單於,戰後又將數千匈奴俘虜盡數坑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淳於縣令巴結還來不及,卻發生了這樣的惡劣事件,已惶恐得不知所措,被黑夫一詰問,除了稽首告罪外,竟六神無主。

“真不知這廝是如何當上縣令的。”

共敖大搖其頭,護衛黑夫的門客,都是百裏挑一的武夫,三個窮瘦的漁父怎是其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幹掉了。

他本來想抓個活的,但那人卻拼命往冰面薄處奔去,導致河冰開裂,掉進冰窟窿裏,再也沒冒出頭來——這三人最初的打算,也是誘黑夫等到薄處,用外力導致冰面裂開,就算殺不了狗郡守,也要凍掉他半條命……

這顯然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刺殺行動,但淳於縣令卻從始至終被蒙在鼓裏。若非刺客想捉的是黑夫這條大魚,他讓人家背著過河,早就沒命了,真是庸碌到了極點。

不止是縣令,負責管理亭驛渡口的縣尉也都有罪責。

黑夫讓這兩個無能的家夥先跪著清醒清醒,又道:“淳於縣丞何在?”

“下吏在此。”

一個四旬上下,滿口南陽腔的官吏出列拜見黑夫,自稱晁平,縣令、縣尉稽首告罪時,晁平一言不發,因為他不必為此負責,只是在事後,黑夫卻注意到,晁平讓手下人將本亭圍了起來,不準任何人離開。

黑夫也不直接下指示,反而問道:“縣丞乃縣令佐貳,專管司法、刑獄,出了這樣的事,接下來要怎麽做?”

晁平對答如流:“應當先立案,定此三人為謀逆罪,其本人雖死,仍當戮其屍,梟首棄市以威懾宵小。而後,再依刑律夷其三族!”

所謂三族,乃是父母、兄弟、妻子,三名案犯的家人加起來,亦有一二十人了。

晁平淡淡地說道:“當在其臉上用墨汁刺字,剜去鼻子,砍去左右臂,用鞭子活活抽死,再割下頭,把骨肉模糊的屍體棄於大街上。行刑期間,如果有人喊叫謾罵,就拔掉他的舌頭!如此方能震懾百姓,使其不敢效仿!”

這是對“謀反”罪的嚴苛處罰,黑夫曾見高漸離及其朋友們受過此刑。

這是殘酷的時代,不想做亡國奴,一時義憤,振臂一呼很痛快是吧?本人當場死了是輕松的,活著的親眷反而要遭受更嚴酷的處置。秦律有規定,在你犯罪前,家人妻子若主動將你告發,就可以免受牽連,若沒有,那就脫不了幹系。

黑夫冷漠地點了點頭:“理當如此。”又問道:“然後呢?”

晁平道:“律令有言,五家為伍,十家為什,不準擅自遷居,相互監督,相互檢舉,若不揭發,十家連坐。三賊之什伍、鄰居、裏典、裏佐、裏監門,皆要連坐,收押審訊,有罪者以謀逆定罪,有過者罰為隸臣妾。”

搞反秦活動,肯定會有人員往來,暗中密謀,行為肯定會與常人有異,其鄰居裏長知而不報,或者知道卻睜只眼閉只眼,亦難逃罪責。

晁平又道:“還有這三人長年活動的濰水渡亭,亭長及求盜、亭父、亭卒、船夫十余人,皆當統統逮捕審訊。”

好巧不巧,讓三個對秦心存不滿的家夥去引路,亭長等人,肯定脫不了幹系。

這樣一來,逮捕受刑者,就從三人,變成了近百人。

這不是黑夫故意擴大打擊範圍,而是秦朝抓謀逆犯的正常操作。商鞅當年就想得很清楚,只要是人,就有社會關系,有人可以不在乎自己,卻得顧忌父母妻兒鄰裏朋友。就這樣,按照人際關系的脈絡,一條條往下梳理,再一網撈上來挨個查,遲早能找到這起刺殺案的同黨。

比如與三人往來密切的遊俠,為他們提供情報的商賈小販,有權力安排他們在這裏帶人渡河的官員,甚至是暗暗組織反秦力量的膠東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