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5章 除惡務盡

九月底,天氣漸漸寒冷起來,賀蘭山東麓,新開辟的田地上,搶種的宿麥才露出了芽,本地戍卒還需仰仗內地送來的軍糧。一旦入冬,糧道將斷,所以只能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戍守,其余撤回內地過冬。

隴西兵卒、民夫已被李信、蒙毅帶著,於月初撤回隴西郡,北地兵卒也將於十月初離開,黑夫正與監軍、眾將議論撤兵事宜。

這時候,烏氏延帶著從月氏使者處得知的消息來報,說冒頓已殺頭曼,在居延澤自立為單於。

黑夫倒是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好奇過程是不是和歷史上一樣,公子扶蘇卻顯得格外吃驚:

“弑父!?”

公子扶蘇有些難以置信,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幹出這種禽獸之事,心裏給和他年歲差不多的冒頓打上個一個“極惡之徒”的標簽。

“若在秦,冒頓此舉,將成為眾矢之的,人人皆可誅之,豈能擁為新單於?”

雖然春秋時弑父奪位的事情也不少見,比如楚穆王因不得立而殺楚成王。但隨著日漸推移,孝道變得越來越重要,諸子百家雖然在很多方面有諸多分歧,在對待孝道上卻出奇的一致。

儒家自不必說,不管哪個流派,都把孝擺在很高的位置。

就連墨家,也認為,“臣子之不孝君父”是天下動亂的原因,只是主張愛自己父母的同時,也要愛別人的父母,由此別人才會愛你的父母。兼相愛,才能交相利。

公子扶蘇受儒墨影響較深,自然也是謹守孝義的,哪怕他因母、舅之亡,與皇帝有些隔閡,還常直言進諫,頂撞秦始皇。但平常也對父皇十分敦孝,早晚問安從未耽誤。這一點上,連秦始皇都挑不出毛病來,他不喜歡扶蘇的悲天憫人,卻對他的孝順十分欣賞。

就算是法家執政的秦,孝道也十分重要。當年商鞅曾把孝悌列為毒害國家的“六虱”之一,但商鞅死後,秦又開始鼓勵子孫盡孝了。

《秦律》中對於不孝者,懲罰十分嚴厲,若有六十歲老人告發兒子不孝,求判處其死刑,官府不必寬恕,應趕快將不孝子抓起來,別讓他跑了!

黑夫剛到鹹陽時,還曾見識過一個案子,說是東門某裏的士伍丙,不孝父母,甚至用腳踹了親父。其父請求將丙斷足,流放蜀郡邊遠縣分,叫他終生不得歸鄉。官府受理了,按其父所告將丙流放,解送至成都……

所以在秦,不孝是一樁大罪,要承擔法律責任的。秦始皇當年就是不想擔上“不孝”的罪名,最後還是將母親趙姬從離宮迎回鹹陽。

與扶蘇就著冒頓弑父一事談論孝道,黑夫聽著扶蘇言談,卻又想起來,歷史上的扶蘇,就是因為一個“不孝”的罪名被矯旨賜死的……

“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這大概就是扶蘇的價值觀,如果歷史故事是真實的話,扶蘇接到旨意,二話不說就自殺,甚至都沒懷疑過這是假的。

該說他誠,還是蠢?亦或是,儒法墨對孝道的弘揚,已經深入了他的骨髓?

扶蘇與冒頓是同齡人,同是長子,卻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心狠手辣和心慈手軟,黑深殘和白蓮花……

當他們遇到繼承人之位不保時,又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選擇。

眼看扶蘇仍對冒頓之舉義憤填膺,黑夫便笑道:“匈奴之俗賤老弱,頭曼大敗,已喪失了人心,冒頓乘機弑殺,這倒是挺符合匈奴人的性情。”

“子弑其父,又娶其繼母,譬如禽獸。”

扶蘇搖頭:“真是可惡又可悲。”

但隨即他又無奈地說道:“秦雖定不孝之罪,但民間風氣也不佳,秦人家庭富有,兒子長大後就分家單過;家庭貧窮,兒子長大後就入贅他家。借給父親一柄耕具,會流露出恩賜的表情;母親拿了簸箕笤帚,就站在那裏斥責。給孩子哺乳,不回避公公;媳婦與婆婆不睦,就反唇相譏。”

“輕忽簡慢自己的父母,這種行為若放任下去,與匈奴已沒多少區別。”

秦國家中有兩個男丁而不分家者,田賦加倍征收,結果導致大家庭消亡,小農家庭大量出現。分了家自然就疏遠了,稅重地貧,各家只夠果腹和贍養孩子,養老就常常相互推托,像黑夫他們家這種相親相愛的實在不多。

將孝道寫入秦律,也是強迫這些貧弱的小家庭,重新承擔起養老責任的一種手段。

不然能怎樣?還能指望國家幫你養老?這是後世都做不到的事情,從“只生一個好,國家幫養老”到“養老不能全靠政府”,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沒法指望他人。

言罷扶蘇朝黑夫拱手:“秦有不孝之罪,而無養老之義,這實在是一大缺失。倒是尉將軍在北地郡開設榮軍院,使孤寡老兵入住撫養,真乃一項善政,此政當在內地郡縣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