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5章 背水

當集合迎敵的鼓點響起時,扶蘇正戴上自己醒目的銅胄,它上面有精致的饕餮紋,環纓無蕤(ruí),以青系為緄,頂上是兩尾的蒼白色的鹖羽。

面如冠玉的公子,披掛上甲胄後,也多了幾分英武。

一旁的侍者卻道:“尉將軍說,戰陣危險,匈奴又多有射雕者,能百步開弓傷人,請公子戴胄時免其鹖羽……”

扶蘇搖頭:“武士戴鹖冠,象其勇也,若去其羽,豈不成了戰敗怯懦的家禽?”

扶蘇作為監軍,不必參與指揮,更不用上陣殺敵,但他卻自認為,有與將士同進退的責任。

冠及旗幟,是讓士卒一回頭,就能看到的標志,扶蘇聽說,鄢陵之戰時,鄭成公為了逃命,令自己的禦者將車後的國君之旗收了起來,逃倒是逃了,這種行為,卻讓人不齒。

扶蘇不會這樣做的,連黑夫之前提議,說此戰勝負未知,請他渡河西去,遠離戰場,扶蘇亦斷然拒絕!

他說道:“春秋時,不論是國君、卿士,還是公子、大夫,皆與士卒共披甲胄,與敵鏖戰,並以此為榮。尚武古禮,在六國廢棄久矣。秦則不然,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縱然是公子王孫,亦要親臨戰場,斬首獲爵。我今享公子之榮,履監軍之職責,當與將軍士卒休戚與共,豈能畏險而避?”

扶蘇的這番話,讓他得到了將士的另眼相看,待他更加尊敬。

他來到了黑夫的指揮所,這是一座臨時組建起來的樓車,高約三丈,可以越過密集的軍陣,看清遠處情形。左右還有一些負責觀察敵情的哨塔,哨塔下有上百名傳令兵騎馬待命,待作戰開始後,他們就是黑夫的喉舌,傳遞命令。

小丘之下,則是上百人的金鼓大陣,專門負責擊打不同的鼓點,傳遞必須馬上執行的指令。

扶蘇在黑夫的邀請下,登上了指揮望樓,站在其身側,手扶著佩劍,看向遠處……

他看見,一場沙暴,正在十裏外形成,越來越大,覆蓋了整個目光所及的地平線。

“那就是匈奴人卷起的風暴。”

黑夫指著越來越近的敵人:“我征戰數載,與魏武卒鬥智鬥勇過,見證了大梁城的崩壞,穿越整個廣袤楚地,亦目睹了近百萬大軍的決戰。但只有在塞外,才看得到這樣的風景,四萬騎共同馳騁而至!”

沒錯,扶蘇頷首,浩浩蕩蕩,無邊無際,勢若汪洋,那是四萬匈奴騎兵進發時揚起的灰塵,以目前秦一統天下的國力,邊郡騎兵加起來,也不過三四萬。

當匈奴人靠近到五裏內,可以隱約看清不斷移動的馬陣時,扶蘇扶樓車欄杆的手,亦感到了一絲震動……

匈奴人不再前進,不斷有貴族君長奔馳號令,讓部眾整隊休息,匈奴戰士們在換乘戰馬,檢查攜帶的弓箭,短暫的停歇,只為了稍後的狂飆奔襲!

扶蘇目光從匈奴大軍處移開,看向己方陣營。

車騎都被李信帶走了,黑夫手邊的兩萬五千人皆為步卒,他們位於都思兔河南岸,與大河交匯的區域,左右皆為水流,唯前方寬約五裏的開闊地帶平坦無阻。

“背水列陣,不是軍中大忌麽?”

扶蘇縱然不通兵事,但也曾聽人說過這句話,因為軍陣是需要進退空間的,若後方就是滔滔河水,即便想要後退收縮,也退無可退,士卒自潰。

“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不足則守,有余則攻。”

黑夫說,他是故意要背水列陣,因為一開始,秦軍少而匈奴眾,必先處於守勢,秦人不急而匈奴心焦,彼方必先發動進攻。

匈奴人最擅長的,就是利用騎兵的機動和靈活性,迂回和回旋突擊,需要較大的作戰空間,若使之不能逾越河流,只能從正面進攻,防守的壓力會小很多。

“再者,吾等還要為李信將軍的騎兵,守住渡河的位置。”

沒錯,兩萬余秦軍陣列背後,是匆忙趕工,搭建浮橋的工匠民夫。

黑夫沒有完全對他聽說過的戰例死板硬套,雖同樣是背水一戰,但目的大為不同。

扶蘇的目光再次投向前方,兩萬五千秦軍,隴西兵約為一萬五千,北地兵約為一萬。黑夫倒是一視同仁,讓其分列左右。

陣線長五裏,大體上,每四個屯分列前後,共守半裏(150步,2百多米),弓弩在前,戈矛、劍盾緊隨其後,又有五千人位於後方,隨時救急。

因為匈奴人來得快,秦軍沒有紮下硬營城寨的時間,又無丘陵樹木為依憑,只能利用手頭有限的車輛列四武沖陣。不停有民夫推攮著黑夫自認為此戰的殺手鐧“武剛車”放置在關鍵位置。

此車是黑夫從鹹陽武庫討來的,也說不清到底是孫臏還是吳起的發明,車長二丈,闊一丈四,車上蒙著牛皮,車外側綁鋒利長矛,內側置大盾,遮蔽射來的弓箭,是打防守反擊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