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0章 頭狼

白羊山數裏之外,頭曼單於悠然坐在胡床上,拍著膝蓋,觀看遠處匈奴人對丘上秦軍的又一次攻擊。

攻擊已持續了三日,第一日是緩緩合圍,阻止秦軍突圍,第二日是試探性進攻,探明虛實,消耗秦人箭矢。直到今日,搞清楚秦軍那木蒺藜播撒的地域後,又有數千來自河套的匈奴騎兵抵達增援,頭曼單於才決定發起總攻!

等到日光刺目,對守方最不利的時候,匈奴人會如潮水般,向秦陣的東面發動猛擊!

在等待的間隙,單於也誇獎起剛抵達這裏的前燕國太傅鞠武來。

“鞠太傅,你這計策,竟與我匈奴狩獵攻戰之法十分吻合,你當時是如何說的來著?”

去年匈奴遭到秦朝進攻,丟了林胡和花馬池後,鞠武便獻上了這條“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的計謀,匈奴人驅逐了所有中原來客,同時開始了長達半年的漫長轉移,將老弱牲畜統統移到陰山以北,單於的閼氏幼子,更送去漠北,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鞠武從河套過來連日乘馬,已十分疲憊,為燕國和愛徒太子丹復仇,成了支撐他在這域外之地活下去的動力。

他喝了一口嗆人的馬奶酒後,皺起眉,用匈奴語道:“我軍兵力集中於一處,敵人兵力分散於十處,就能以十倍的兵力打擊敵人,造成我眾而敵寡。”

頭曼單於拊掌:“對,就是這樣說的,雖然匈奴常以此與月氏、東胡作戰,欺騙他們分兵,以人多打人少,但直到聽了鞠太傅的話,才明白,是這麽回事!”

鞠武一笑:“這不是我的計謀,而是孫子的。”

“孫子?”

頭曼單於一臉茫然:“先生和這位孫子很熟?他是燕人?”

此邦之人,莫可與明啊,類似的孤獨感,鞠武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嘆了口氣:“孫子並非燕人,而是齊人,已死去兩百多年了。”

“兩百多年。”頭曼單於詫異:“那時候匈奴的祖先,還沒有在草原上紮下第一座氈帳,原來是位古人,那齊國又在哪裏,是燕國的朋友麽?”

“齊國在燕國的南邊,非燕之友。”

鞠武想起百年前,齊將匡章入燕大肆擄掠,而樂毅將軍又率燕軍入齊臨淄,將過去的仇恨統統報復的那一幕,說道:“而是燕的死敵!就像匈奴和月氏、東胡一樣。”

“但都無所謂了,齊國,和燕國,還有楚、魏、趙、韓一樣,統統都被秦所滅!”

可惜啊,燕自從昭王之後,就再沒樂毅、蘇秦這樣的人物來輔佐。

“秦的皇帝真是厲害。”

頭曼單於卻沒來由地說了這麽一句,他的佩服是發自內心的,匈奴人敬佩英雄,在單於看來,秦皇帝就是位了不起的勇士,能一國滅六國,談何容易。匈奴和月氏、東胡對峙百年,雖然匈奴實力最強,占據了草原的中心,卻一直奈何不得他們,若被夾擊,甚至還要連連敗退。

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中原真的很大,光是燕、趙,已經比匈奴人多比匈奴強大,七個國家合在一塊,那是何等廣袤……

“看來秦真的很大,難怪能派出這麽多兵來。”

多到頭曼單於竟萌生退意,匈奴人一貫是利進不利則走,他知道,若是堅守北假河南,匈奴恐怕要亡地亡族了。

但若就這樣退卻,他堂堂的撐犁孤塗大單於不要面子了?原本驅逐長子冒頓,已惹得國中不少貴族部落不滿,若打都不打就狼狽而逃,恐怕還沒到漠北,就會有輕視他的部落脫離控制了。

頭狼不僅得趕走族群內所有競爭者,還要在狩獵中展現自己的強壯,才能繼續占有首領的位置。

一旦它顯得懦弱無能,立刻就會有年壯的狼發起挑戰!

所以,為了保住自己的統治,單於必須消滅眼前這支秦軍,奪取他們的兵器補強本部,再讓整個草原知道自己的勝利,然後再撤走。

但那之後呢?又應該怎麽辦?損失這些人,對強大的秦而言,不過是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已,那個張平(陳平)也說了,秦像他這樣厲害的小吏,還有成千上萬個呢!

鞠武提議道:“單於可退走陰山以北,讓秦人占據沒有一人一畜的北假河套吧,要守住這些地方,他們必須留下數十萬人。這些人也是要吃食物的,夏秋還好,到了冬天,食物運不過來,秦人定會凍得打哆嗦,墜指者十之二三。”

“到了初春雪化時,匈奴再席卷而來,但不求決戰,且殺傷數千,擄走移民歸去,長此以往,不過十年,則秦軍無法紮下根來安心種糧,只能仰仗中原運糧,必秦必疲,秦軍可敗也!”

也許到那時候,燕國就有了復國的可能……

到燕國社稷重立的那天,他鞠武縱然是死了,也能堪比哭秦庭的申包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