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9章 胡馬追隨出蹛林

三月底從北地郡出發,不知不覺四個月過去了,陳平隨身攜帶的紙張上,已畫出了一個大圈:

蕭關到花馬池,400余裏;花馬池到賀蘭草原,300余裏;賀蘭到白羊,400余裏;白羊到樓煩部所在的“庫結沙”,400余裏……

一路上,陳平也吃了不少苦,風吹日曬,小白臉幾乎成了小黑臉,只是略遜黑夫。這倒沒什麽,他心情最忐忑的,還是進入庫結沙的時候。

中原人對陌生的沙漠,是談之色變的,楚人在《招魂》裏想象過沙漠的景象:“西方之害,流沙千裏些!”

楚人認為,流沙底下,就是恐怖的雷淵,一旦被卷入,人的骨頭就會糜爛潰散。沙漠中,五谷不能好好生長,只有叢叢茅草可充食物。沙土能把人烤爛,想要喝水卻點滴皆無。紅螞蟻大得像巨象,黑蜂兒大得像葫蘆,四處都是空曠死寂之域……

陳平也生怕自己進去就出不來,心情是有些抗拒的,但真正進入沙漠後,陳平才發現,根本沒那麽誇張。

只要挨著大河走,他們便不會迷失方向,還有足夠的淡水解渴。當地的樓煩向導還自豪地告訴他們,即便是在沙漠最深處,他也有許多種方法,在看似幹涸的地方找到水。

植物的根莖、沙漠狐的囊胃,甚至是橐駝的駝峰,都儲藏著水,這片貧瘠的沙漠上,散居著幾萬被趙主父擊敗後,逃竄至此的樓煩農牧民,就像星星灑落在星空一樣,遍布沙海。

他們和白羊一樣,臣服於匈奴單於,因為樓煩善射,能用當地胡楊木制作強弓,所以被匈奴人喚作“昂沁夫”,就是弓奴、獵奴的意思,每年匈奴單於會從這裏收走大量木弓和牲畜,所以河南地的樓煩一直窮困潦倒。

此處居民能提供的主要貨物,是橐(tuó)駝,烏氏延買下了幾頭橐駝給陳平騎乘,在馬兒容易陷進去的沙子上,如履平地……

陳平暗暗記在心裏:“此地道多深沙,輕車往來,猶以為難,若大軍深入,載谷至此,必致滯陷,換橐駝為宜。”

橐駝看似行走緩慢,可在沙漠中,卻比車馬更快更穩,且能載不少重物。

走了數日,渡過大河,他們終於離開了沙漠,眼前赫然出現一片水網交織的平原,滿目的綠意和森林,讓陳平難以想象,這居然是塞北?

這便是匈奴最肥美富裕的草原:河套,到處都是白色的氈帳群羊,若黑夫在此,恐怕又要吟一句:“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了。

大河在此放緩了腳步,留下大量黃褐色的淤泥,陳平在家時也是跟兄長務過農的,會一點辨土的功夫,他撚起來試了試,只覺得這是上好的耕田之地。

烏氏延對陳平道:“據說數十年前,東邊有位趙王曾發兵至此,還在北邊的陰山築了一座要塞,叫高闕塞。”

“肯定是趙武靈王了。”陳平了然,不過這裏距離趙國本土實在太遠,加上發生了沙丘宮變,趙國在河套的小據點,很快就被廢棄,退回了雲中雁門一線。

匈奴部落在河套最為集中,烏氏商隊不緊不慢地在各部行商,花了月余時間,才走出河套,途徑被匈奴摧毀的九原城廢墟,陳平又是一陣唏噓。

“昔日雄城,如今卻殘破至此,可惜,可嘆。北假之地較河南地更為富饒,沃野千裏,水草豐美,土宜產牧,宜復營城邑,事耕屯,此乃備邊之本也!”

不過陳平也清楚,自己是為北地郡尉黑夫辦事的,明年的目標,仍以賀蘭、河南地為主,至於北假,那是雲中郡蒙恬的攻略目標……

但對匈奴進行全面了解,不是什麽壞事,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本著這種心思,陳平繼續東行,到七月下旬時,他們抵達了單於王庭:頭曼城。

……

匈奴人不會夯土燒瓦,頭曼城的磚瓦,是從趙九原城運來的,規模也很局促,在陳平看來,只相當於中原一座小鄉邑,豈能當得起“單於王庭”之名?

烏氏延聞言哈哈大笑:“這小邑,只是匈奴人用來儲存弓矢、糧食的地方,客旅不得入內。真正的單於庭不在城內,而在城外,在蹛(dài)林邊上!”

他一番解釋,陳平這才知道,匈奴計算季節,不按固定時間,而是視青草枯榮為一年,又以母匹懷胎、產駒、斷奶成長、放駒歸群為春夏秋冬四節點。

按照這四個時間,匈奴人又有兩次重大的朝會,第一次是夏天母馬產駒後,大會於祖地龍城,由單於統領各首領祭祀祖先、天地、鬼神,這是匈奴最重要也最莊嚴的祭祀活動。

而馬駒斷奶成長時的七月末、八月初,則大會頭曼城外的蹛林,這一次屬於行政大會,主要目的是計算人口和牲畜數量,收取貢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