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1章 良弓

秦始皇二十八年寅月(農歷一月)下旬,雖然南方早已開春,但在北地郡,最後一場霜雪才降下不久,農事也要進入二月份才完全開展。

天氣乍暖還寒,一支百余人的隊伍,正行在冰雪逐漸消融的涇水之畔……

這隊伍有車有馬,最先有兩乘戎車開道,車左、車右都全副武裝,或持戈戟,或背弓矢,甚至連駕車的禦者,也身背長劍,手邊放著手弩。

之後則是一輛駟馬牽引的高大軒車,車蓋黑色,車兩側的屏障塗為紅色。北地郡尉黑夫端坐其中,卻見他冠冕端莊,身穿絳袍,戴玄冠,佩長劍,持銀印青綬,前後左右皆為執戟的吏卒護衛。

軒車之後,還有數十騎從,上百兵卒隨行,可謂輜軺蔽日,車騎滿道!更有鼓車敲打鼓點,吹奏笙蕭。

一位頭纏黑幘巾,唇上蓄須的武士騎著駿馬,踩著笙蕭鼓點聲,遊弋在隊伍前後左右,面上頗有得色。

最後,他跑到黑夫的車駕邊上,興奮地說道:“過去我只在鄢縣見過郡守行春的儀仗,當時也沒覺得有什麽,但今日為郡尉行縣開道,當真覺得威風無比!”

這位武士,卻是前年辭去“南昌假尉”一職,賦閑在家的共敖。他得知黑夫升為北地郡尉,便想辦法搞到傳符,跑來北地,說就算一粒糧食的報酬都沒有,也要做他幕僚門客!

對不請自來的共敖,黑夫手下的長史陳平心有疑慮:“君好歹做過縣尉,卻辭官來做郡尉賓客,傳到有心人耳中,這算什麽?”

共敖一直看陳平這個小白臉不太順眼,道:“我如今只是白身,今年也不必服役,違反哪條律令了?”

最後,黑夫思慮一番後,還是讓共敖做了自己的“門客”,其實就是保鏢隊長。此子是南方人,在北方打仗派不上大用場,可他對黑夫的忠誠,卻是北地將吏無人能及的。

更重要的是,黑夫雖然身在北地,卻沒有忘記,自己的根基,還是南郡三千子弟。而共敖,便是與他們密切聯絡的媒介,如此一想,共敖辭職,真是件莫大的好事。

共敖來到北地郡沒幾天,黑夫便帶著他,以及長史陳平、親衛王圍、騎將義渠白狼等,外出行縣……

在南郡時,黑夫曾隨老丈人葉騰行縣,卷入了夷道巴人的叛亂。其實不光郡守,郡尉亦有以時巡行轄境的權力與義務,尤其是新官上任,更要盡快開展巡視。

兵法雲: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黑夫有北圖之志,但他也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這次的敵人,可不是小打小鬧的戎人小部落,而是匈奴。

即便這時候匈奴還在與月氏、東胡三足鼎立,並非完全體,但遊民民族全民皆兵,匈奴亦有引弓之士十萬,領地廣袤數千裏,不容小覷。

所以,在動手之前,他首先必須先“知己”。

去年秋天,黑夫來北地上任的時候,經過泥水邊的幾個縣,但只是走馬觀花,未曾深入調查,所以這次,他決定花上個把月時間,好好轉一圈。

秦朝不允許官員微服私訪——皇帝自己除外,所以黑夫少不得大張旗鼓上路。人數雖眾,但黑夫減少了沿途各縣的應酬,一月中旬從義渠城出發,一月下旬,便已拐上回中道,順著坦途,進入涇陽縣境內……

遠遠聽到笙簫聲,看到儀仗過來,道上的行人車馬都得避讓,但也偶爾碰上有人跑到道中來,下拜告狀的。

黑夫讓人將告狀的人攔下,問了問,原來是附近裏閭的居民。

枯瘦的老農手持枯麥,哭訴道:“田吏明明說過,如有旱災、暴風雨、澇災、蝗蟲及其他蟲害等損傷了禾稼,都要報告受災頃數,官府可減免田租。前些天下冰雹,如嬰拳大小,打壞了不少抽穗的宿麥,吾等去鄉上請求減租,卻被趕了出來,田吏說只管粟災,不管宿麥收成,還是要照常收租……”

黑夫靜靜聽完以後,讓尉史過來,讓他將這個老農直接帶去涇陽縣獄,交給負責審案的縣丞、獄掾,讓涇陽縣按照律令自行審理。

黑郡尉還對那老農解釋道:“此郡守、郡丞事也,我不該過問,老丈,你還是按照律令的程序上訴罷!”

老農被帶走後,共敖有些失望:“我還以為郡尉會直接在田邊審案,然後派吾等去將貪官苛吏繩之以法呢。”

陳平無語,這共敖好歹是做過縣尉的人,怎麽就這麽“目無王法”呢。

他說道:“割雞焉用牛刀?郡尉這麽做,可比親自幹涉高明多了,涇陽縣見郡尉的尉史親自送這老農去自告,豈敢不秉公執法?”

陳平的意見與黑夫相同,這些不是分內的事,一概不要管。郡守趙亥並不是葉騰那種文武雙全的強勢郡守。二人小心翼翼維持著職權的分界,黑夫不想讓趙亥不快,趙亥也不想臨退休,還得罪黑夫這個肩負皇帝使命的新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