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9章 墨攻

“南方之墨相裏革,你來本都尉營帳,所為何事?莫非是要替城內說和,讓我軍放棄進攻汝陰,讓秦國放棄攻伐楚國?”

李由此言一出,帳內眾率長都哈哈大笑,在他們看來,這當然是癡人說夢,但聽說南方之墨,最喜歡幹這類事情了。

黑夫卻沒有笑,而是看了一眼神情復雜的秦墨程商,昨天聽程商說,汝陰城內可能有墨者幫忙守城時,反正被吵醒後也一時半會睡不著,於是黑夫便與程商坐了半宿,詢問了一些關於墨家分流的淵源……

原來,早先的墨家,在墨子在世時,便有“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這三個不同的分工,那時候的墨者,雖然彼此之間有分歧,但還能力往一處使。

待到墨子死後,墨家便日趨分化,待到“孟勝及一百八十名墨者死陽城君之難”這件事發生後,墨家主體大受打擊,各流派也開始不可避免的分裂。最終分成了東方之墨、南方之墨和入秦之墨三個部分。

東方之墨喜談辯、說書,該派則以學術辯論為主,他們遊歷各國,聚集稷下,沉迷於與名家爭論名實,理論一堆,也著書立說,但實事倒是較少,慢慢地脫離群眾基礎,變得形而上學起來。

入秦之墨是“從事”一派,少虛言而多實幹,他們進入秦國後,開始迅速與秦國上層結合,為秦國崛起做出了不少貢獻。秦墨巨子腹暾(tūn)還是秦惠文王上賓,所以墨家這一派與農家、兵家一樣,是被秦法家允許存在少數學派,沒有遭到殘酷打壓。

如今程商等秦墨亦是其後學,秦墨弟子常在少府供職,秦國所謂的“標準化”生產,以及強大的軍工能力,與秦墨脫不開關系。

而南方之墨,既沒有學術化,也沒有像藤蔓一樣附身於強大國家政體,而是繼續行走在民間。他們堅持“裘褐為衣,跂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效仿古代聖王大禹的苦行僧做派,算是墨家裏的原教旨主義者。

他們也繼承了墨家的兼愛非攻的理念,在歷次戰爭裏,都曾扮演過幫助被入侵的小國抵禦大國的角色,還經常遊說諸侯弭兵。

昨天在給黑夫科普完這些後,程商又用一種向往卻又遺憾的語氣對黑夫道:“我聽唐夫子說,宋滅滕,南方之墨在滕;齊滅宋,南方之墨墨又在商丘;五國伐齊,南方之墨墨又在即墨,協助田單守城……”

但隨著泗上小國被齊楚等大國滅亡得差不多,秦國的兼並戰爭規模越來越大,南方之墨的影子也逐漸淡出了世人視野。

卻不料,在楚國危如累卵之際,他們卻又一次出現在秦軍的面前!

而且,是對立面!

李由乃上蔡人,小時候沒少聽說過孟勝及南方之墨的事跡,所以閉著眼睛,都知道這群人打算幹什麽!故直接道明了其來意。

誰料,相裏革竟也不否認,淡然道:“然,相裏革正是想來勸將軍,停止攻伐汝陰……”

李由倒沒有直接轟他出去,冷笑道:“久問墨者善辯,你倒是說說看你的道理。”

相裏革一作揖,暢談道:“我聽聞,秦國律令嚴明,倘若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人聞則非之,為政者則必緝捕而重罰之,何也?虧人而利己,乃非法之行也。”

接著,他便開始長篇大論,又以有人攘人犬豕、取人牛馬、取戈劍人等諸多違法不義之事一一列舉,最後道:

“然而以上種種行徑,都不如攻他人之國嚴重!攻人之國,夷其園圃,奪其犬豕、牛馬,殺其百姓,占其城邑廟宇,此乃大不義也!”

李由看了一眼秦墨程商,那意思很明顯,是想讓程商反駁一番。

程商只能硬著頭皮上場,道:“然而楚王負芻弑兄篡位,又違背與秦國的盟誓,大軍伐之,亦如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此乃義兵!子墨子亦不禁之!”

“不然!”

相裏革立刻抓住了這點破綻,道:“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都不是攻,而是只誅其元兇。因其民不聊生,所以天命懲之。三王奉天命征伐,如此方能成功,也並未燒殺擄掠,而是建立了新秩序,使百姓安居樂業……”

“這……”

黑夫知道,程商是個老實人,而且秦墨多是“從事”一派,是做實際業務的好手,但在辯論方面,哪裏能跟經常負責遊說,玩點理論的南方之墨相比?頓時有些詞窮了。

而且相裏革後面所說的,以程商所知的墨家理論,也是無從反駁的。

“秦軍開春入楚境,秦楚兩國之春耕農稼俱廢矣!若是此戰持續到秋天,百姓收獲儲藏亦要耽誤,如此,則一年下來,兩國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