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5章 除安陸尉

南郡之所以稱之為“南”,是因為於秦國關中而言是比較靠南的,這裏的夏天總是顯得格外漫長。六月初,隨著梅雨消散,熱浪重新襲來,持續攀升的高溫中,古老的雲夢澤似乎都要沸滾蒸騰了……

就在這個炎熱天氣裏,剛好輪到黑夫休沐,他便躲在家裏哪兒都不想去,但禦者桑木卻有些坐不住。

“主,今日要在市上處死鄖滿、利平,你不去看看?”

黑夫正拿著筆坐在一面空空如也的簡牘前思索,聞言便道:“從我緝捕這二人起,他們的下場便注定了,有何好看的?”

隨即揮了揮手:“你自己去罷,我今日不出行。”

桑木應了一聲便出門了,這件事他是從始至終都在參與的,還作為信使幫黑夫給利鹹送了口信,所以今日很想去看看,黑夫他們謀劃了大半年的“成果”。

此時距離安陸左尉鄖滿、涢水鄉三老利平被黑夫當場“雙規”已過去了半個月。因為黑夫讓利鹹設計將鄖滿、利平二人一同誆來,當場緝拿,排除了兩家武力拒捕的可能,鄖氏的賓客僮仆聞詢後四散而逃,利氏則老老實實地不敢造次。

黑夫留下部分郡兵協助安陸縣緝捕那些逃走的鄖氏子弟、賓客,他自己則馬不停蹄地押送二人抵達江陵,把人交到賊曹和獄曹,便完成了使命。

黑夫不在期間,鬥然這個硬朗漢子扛不住水刑折磨,將能招的都招了。

而從利氏家裏查抄出來的信牘看,都是尋常的人情問候。這年頭有一句俗話,叫“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意思是作為家臣,侍奉三代人,就要將其視為自己的君侯,不得背叛,四代人,則視為主人,生殺予奪都在其一句話。

利氏侍奉了若敖氏十多代人,深厚的情分不是一道國界能分開的。

然而,這是律法淩駕人情之上的秦國,偷了一片桑葉也要論盜竊罪,拾金而昧同樣違法。利氏的行為,就像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身在大陸,卻和台灣書信不斷,很容易被扣上個間諜罪的帽子。

郡府有不少酷吏,最擅長糾察細節,那些對兩家情誼的追述,可以被認為是懷念楚國,對秦國官府不滿。

那些看似尋常的寒暄,可以被認為是泄露安陸近況,尤其透露黑夫破獲的若敖氏盜墓案細節,更幾乎讓黑夫和李由深陷險境……

黑夫記得,查實此事後,李郡尉十分生氣:“倘若這老朽再多說些,說不定本尉和黑夫已是鬥然的階下囚!”

很快,利平的“通諸侯罪”坐實,被判了棄市,因為他的兒子及利鹹舉報有功,此罪及身而止,不必牽連家人族人。當得知這一判決時,老者放聲大笑,說自己死得其所,讓黑夫不由對他心生同情……

鄖滿的案情則有些不同,謹慎的鄖滿早就銷毀了一切信牘,根據鬥然的供詞,兩家雖然有往來,但都是商業層面上的,利用各自的權力,在兩國和平時期互通有無……

鄖氏將自己家多余的糧食、皮革送到鄂地,換取楚國較多的金、錫、漆器!一切交易都在雲夢大澤中暗暗進行,正因如此,鄖氏才富稱安陸,有“鄖半縣”之稱!

鄖滿的罪行,已不是簡單的“通諸侯”了,而是利用職務之便進行走私活動,好在,無所不包的秦律亦有對應的條款。

負責審理此案的喜先是慚愧地向郡守、郡丞請罪,說自己在安陸多年,卻不知鄖氏在偷偷做這種事情,是他的失職,而後便手持律令,嚴肅地說道:

“商君有言,粟生而金死,粟死而金生。金一兩入於境內,則粟十二石輸於境外!若在境內積聚黃金、珠寶,而以糧食易之,則糧倉空虛,國弱!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稻粟糧食,皆為敵有!”

“鄖滿通諸侯,此罪一也,身為縣尉,卻知法犯法,私與外國貿易,此罪二也,律令禁止糧食出境,此罪三也!”

眼睛裏容不下沙子的喜憤怒地當庭斥道:“郡守曾作《為吏之道》,言吏有五失,一曰賤士而貴貨貝,二曰不安其朝,三曰居官善取,四曰受令不尊,五曰安家室忘官府。五者有一,則為劣吏,五者有三,削官去職,如今鄖滿五者有其五,真是大惡非上,身及於死。”

“以上諸罪一並查咎,當腰斬!”

這時候,鄖滿再狡辯也來不及了,他和利平一起,被判了今天處斬。

宿怨得報,黑夫本該高興,可不知為何,事後卻有些意興闌珊,連老冤家的死狀也不想去看。

到了傍晚時分,桑木回來了,吃飯的時候,他興奮地敘說處刑時圍觀的人是何等的多,大熱天裏,安陸的縣豪鄉豪卻穿著褚衣,像牲畜一樣被殺於市上……

“利平倒是鎮靜,淡然赴刑,鄖滿則貪生怕死,掙紮了好一陣,屎尿橫流,最後是被擊暈了擡上刑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