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9章 將以照千裏

“敢告於郡守,兵曹已將城內各處的兵卒盡數撤下,夕市亦照常開啟。”

下午時分,辦完郡守交待的事後,黑夫返回了郡守府復命,他早間來時,已經蘇醒的葉郡守正大罵長史魯蕩“糊塗”,又勒令黑夫去將外面的兵卒撤走,放松了對城內街巷的警戒搜捕,讓江陵城恢復常態。

這實則是外松內緊之策,兵曹依然派遣了大量兵卒守在各處城門,賊曹則在抓緊緝捕刺客黨羽……

“民間輿情如何了?”

葉騰穿著一身常服,腿上裹著麻布繃帶,由兩個婢女侍候著,躺在病榻上,可卻沒有消閑下來,而是讓書佐拿著卷牘,繼續給自己念,並做出相應的指示,並不時有各曹官吏出入請示。

黑夫道:“郡守正午時分在官署露面的消息已傳開,民眾不再議論紛紛。”

葉騰氣色不太好,他籲了口氣道:“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一詞,雖金石亦可熔化。人心最是琢磨不定,官府若是表現得太過緊張,反而會讓人猜測我重傷已死,讓賊人有可乘之機。”

“郡守所言甚是。”

葉騰隨即擡眼:“關於刺客黨羽,可查到什麽了?”

黑夫道:“兵曹、賊曹、獄曹在合力辦案,已抓捕了幾個可能協助刺客的人,雖然尚未完全查證,但吾等推測,此事的主使,很可能是楚國!”

這是一個刺客橫行的時代,從數百年前的專諸刺王僚、豫讓刺趙襄子、聶政刺俠累,再到前幾年才發生的荊軻刺秦王,刺殺政敵、幹掉敵國首腦,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方式。

“楚國?”

葉騰卻笑了起來,沒有絲毫恐懼,反而有些輕蔑,對那些想要取走他性命之人的輕視。

“老夫這一生經歷的刺殺卻也不少,當初帶著秦軍攻入新鄭後,韓國宗室公子們恨我叛國,便以百金雇輕俠來刺殺我,那幾年裏,登門拜訪想要取我首級的人不絕於道。”

“來到南郡做郡守後,又因我將那些在地方上橫行不法的氏族繩之以法,於是便有地方豪長、大氏派賓客刺殺我,最危險的一次,劍離我只有數尺……”

“如今,連楚國也想殺我。自詡為祝融血脈的楚國貴族,只能想出這種低劣的法子來了結老夫?”

他不由哈哈大笑,最後因腿上的疼痛才止住了笑聲。

黑夫應道:“上月楚國煽動巴人反叛,又猛攻夷陵,來勢洶洶,若非郡守居於江陵,迅速調度兵卒將吏前往馳援,恐怕楚人也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再加上郡守將南郡治理得井井有條,楚人在畏懼郡守,才迫切想除去郡守!”

這倒不是他溜須拍馬,事實的確如此,黑夫來到郡上任職幾個月了,雖然葉郡守的權術手段、用人方式給他一種不太舒服的約束感。但葉騰作為地方大吏,其表現堪稱完美無缺。捕盜賊,翦大氏,正官風,上農事,勸蠶桑,幾年下來,南郡之政煥然一新。

今年葉騰又大膽使用了堆肥漚肥之法,推廣水碓,換了任何一個郡守,都不太可能兼有細心謹慎和雷厲風行兩種特質。

一個背棄母國又率軍將其滅亡的將軍,一個道德飽受詬病的叛臣,卻偏偏是個能吏幹吏,這和後世“清官”的標準是大相徑庭的,這種臣子,若非極度自信的君主,絕不會再受重用。

等黑夫辦完公務,回到郢縣的郡尉府後,李由也在馮敬、黑夫二人談論郡守在面對刺殺時的鎮定自若,以及事後應對的從容。

聽黑夫說郡守已經重新開始辦公後,李由嘆道:“我曾聽父親說起過一個故事,說是百余年前,齊威王和魏惠王相約狩獵,期間這兩位君王開始比較各自的寶物。魏惠王說,自己有能照亮前後各十二輛車的十枚隨侯珠,齊乃萬乘之國,不知又有何寶物?”

“齊威王回應說,自己當做寶物的東西,與魏王頗為不同。齊有大臣名曰檀子者,派他鎮守薛城,則楚人不敢為寇邊境,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拜。齊有大臣名曰盼子者,派他鎮守高唐,趙人不敢東漁於河。齊有大臣名曰黔夫者,派他鎮守無棣,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遷徙入齊者七千余家。齊有大臣名曰種首者,派他戒備盜賊,則臨淄道不拾遺。”

“齊威王說,以上四子,將以照千裏,豈獨照十二乘哉?”

言罷,李由佩服地說道:“葉郡守能利民生,能備盜賊,能修武備。官吏敬之,百姓愛之,豪長畏之,敵國懼之,豈不就是秦國的檀子、盼子、黔夫、種首麽?此乃砥柱之臣也,將照南郡千裏之地,難怪大王說,我來南郡為郡尉,要多向葉郡守學學……”

李由想到刺殺當日自己也有短時間失神無措,不由慚愧,這麽一比較,他還是太年輕少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