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1章 陳平

戶牖鄉邑外側,有一個三四十戶的裏閭,因為靠近倉庫,其名為“庫上裏”。庫上裏中一條閭左窮巷內,有戶寒酸人家,以破甕做窗,用草席當門,這天一大早,門內便傳出了一個憤怒的聲音。

“那潑婦明明是太過刻薄,才被我逐走的,什麽盜嫂,根本沒有的事,不知是哪個爛舌頭的人亂說,這得有多大的仇,是想將吾弟的名聲毀得幹幹凈凈啊!”

陳伯三十四五歲年紀,雖然身材高大,但因為多年在地裏辛勞,早早就將腰壓彎了,滿臉皮膚曬得黝黑,額頭也布滿皺紋。

今日,他一大早出去幹活,聽到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在誹謗自家弟弟。他本就是個沖動的人,頓時氣得發抖,與那些亂嚼舌根的人理論起來,還差點大打出手,最後才被陳平勸回家。

“一切都是因弟而起,是弟無能,拖累了兄、嫂。”

年僅十八歲的陳平就與兄長不一樣了,一身粗麻陋衣,也遮不住他身材挺拔,其面容英俊,貌如冠玉,雖然有點瘦削,但因為兄長把好東西都先給他吃,這麽多年來就沒讓他餓著過,所以長得一點不像窮人家孩子,更有幾分讀書人的文雅氣質。

盡管他學的是黃、老之術,並不是陽武縣的主流。

“不怪你,不怪你,是我娶妻不賢。”

陳伯氣得胃疼,坐在鋪著麥秸的榻上喘氣,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常年累月超負荷的勞作,對人的身體摧殘很大。

盡管如此,陳伯還是強撐著身子,扛著除草用的木銚,對陳平道:“吾弟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這等俗言碎語亂了心神,我接著去田裏瞧瞧,今年的衣裳吃食,就指望夏收了,這時候可不能松懈。”

陳平目送兄長出門往後,回過頭看了看一無所有的家,嘆了口氣。

整個家就三間土屋,茅草當頂,一圈破籬笆圍著的小院。走進最大的主屋,卻見裏面地上坑坑窪窪的,一個冷卻已久的土灶台,墻壁被柴草的煙熏得烏黑。除此之外,再無別物,真個家徒四壁。

與主屋緊鄰的是陳平睡的地方,更為狹窄,只放得下一個滿是麥秸的地鋪,好在這裏的窗戶被開得很大,采光極好,陽光從破甕裏照進來,照在榻上那卷被翻得脫線松散的竹卷上……

這讓陳平想起了往事。

陳平父母已經故去,所以陳平從小跟著大哥陳伯生活,由陳伯撫養長大,二人的關系,與其說是兄弟,不如說是父子。

陳伯是厚道孝悌的人,總想到父母早死,只剩下陳平一個弟弟,長兄為父,弟弟的一切,當由自己擔當。他不願弟弟受累,竟不像其他窮苦人家一樣,早早使喚陳平下地幫忙,而是放縱陳平,任其天性,順其自然。

陳平從小就不喜歡幹活勞動,他愛交遊,喜讀書。雖然擔心這不是閭左窮人能支撐得起的事業,但陳伯寧可自己苦一點,也要支持弟弟的理想,咬咬牙,靠著耕種三十畝薄地維持這一切,資助陳平去鄰縣遊學。陳伯覺得,弟弟和他不一樣,日後注定不凡,豈能埋沒在田泥糞土裏。

所以平日裏,在兄長力田,嫂嫂織布造飯的時候,陳平就只需要在這裏就著光,翻閱書卷。

可如今出了這一連串的事,他哪裏還看得進去半個字?

多年後的詭詐百出的陰謀家,此時此刻,依然是個沒有受過太多波折的十八歲青年。

他有璞玉的身姿,卻尚未經歷歲月雕琢。

算著時間,確定兄長已經到田邊後,陳平來到院子裏,背起了捆柴用的麻繩,默默出了家門,向外走去。

往常,這些活都是他嫂子做的,如今嫂子被兄長趕走,拾柴做飯,就得由陳平頂上了,總不能讓兄長拖著拖著勞累的身子回來,面對冷灶,連碗熱飯都吃不上吧。

沒錯,陳平是心比天高,不甘於這種日復一日的鄉邑勞碌生活,渴望像黃老推崇的太公望一樣,有朝一日擺脫貧寒,遇明主,為一縣,甚至為一國之宰!

但不管心飄多高,那依然是一顆赤誠良心!

至少,對養育他的至親必須如此。

……

陳平一路走出裏閭,有群年輕的鄉下少女在閭門外的水溝邊浣衣,瞧見英俊的陳平過來,先是眼睛一亮,而後又想起什麽來,或轉回頭去不理會他,或故意唾了他一口,大聲說了什麽,引發眾人一陣哄笑。

陳平沒有理會,他繼續走,他的目的地是邑外的樹林。

這片樹林,按理說是鄉豪西張私有的山頭,但西張的族長張負比較照顧鄉黨,索性將這裏完全開放,讓鄉親們可以隨意來此拾柴。所以在這,陳平可以遇見不少同樣來拾柴的人,有的還是同裏鄰居。

看到陳平後,他們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各種問題從嘴裏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