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7章 踏月而行

走出湖陽亭時,黑夫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和後世始皇陵兵馬俑裏的“步兵俑”像透了。

亭是基本治安單位,所以擁有武備,存儲五兵。

湖陽亭前院的小庫房裏,就準備著兩副甲衣,考慮到公士去疾說,那些個盜墓賊都持有兵刃,人數至少有四人,甚至可能持有弓箭,黑夫決定還是保險點,穿上甲衣為妙。

當他在東門豹、利鹹幫助下,披掛上皮甲後,黑夫總算知道,這玩意為什麽這麽貴了。

黑夫他們亭裏這套只是最簡陋的前身甲,頂多值幾百錢,僅能護住胸腹,得像前世做飯掛圍腰一樣,以系帶分別掛在肩膀和腰部。

他低頭發現,這甲衣是將整塊牛皮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甲片,每個甲片都鉆出了小孔,結實而纖細的絲繩將其聯綴在一起,有的地方還有甲釘……雖然防禦力有限,好在不算很重,不影響活動。

至於黑夫的武器,也從那柄陪伴他幾個月九寸的小短劍,變成了一把二尺劍。蒲丈說這是前任亭長留下的,現在就歸黑夫了,木制劍柄用銅絲纏繞防滑,青銅的劍刃有點小缺口,但無傷大雅,刺入人體完全足夠。

求盜東門豹則挑了兩柄手戟,長一尺半,他喜歡與人短兵相接,還喜歡在數步之外,一戟擲過去,傷人性命——雖然他從沒殺過人,但平日裏總喜歡對著樹樁練習,今夜正是一顯身手的時候。

至於剩下的那副甲,東門豹是拒絕的,他嘟囔著“大丈夫就該受點傷,留下疤痕”,滿臉嫌棄地將甲推給了利鹹。

利鹹倒是很謹慎,好好地披上甲衣,挑了一杆長約九尺的長矛,他覺得,擒賊時不應該全員短兵,應該長短相佐。

小陶自不必說,挎了一張不大的弓,力度大概只有八鬥,身後背著箭囊,裏面有七八支箭……

黑夫將劍背在身上,一邊問道:“弓箭晚上能好使麽?”

小陶則回應說,那些人連夜挖墓,肯定點了火把,只要有光點,二十步內,他在夜裏一樣能射中!

“好,長短相濟,弓矢在後,吾等也算準備充足了。”

黑夫拎起一塊蒙皮的小木盾,帶領眾人出了湖陽亭,他囑咐蒲丈好好看著亭舍,而後便看著已經完全漆黑的夜空,指著西南面道:“出發!”

寒風颼颼中,黑夫仿佛回到了前世實習時,跟著前輩們在夜裏出勤的時候……

但這次,他不再是剛出警校的愣頭青,而是一亭之長。

遠處,雲夢澤畔起伏不平的山丘,好似一條鱷魚的脊背。山林裏樹木葉子早已落光,光禿禿的樹丫在風中顫抖。大片大片的稻田裏,積雪已融化了不少,悄寂無人,甚至連野獸都不見一只。眼前的塗道上亦是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影。

唯有湖陽亭四人,披堅持銳而來。

黑夫走在最前面,風吹得他頭頂的幘隨風亂舞。

小陶在最後,抱著弓,低著頭,擔憂以這風速,自己的箭矢怕是派不上用場,幫不了亭長。

此處距離盜墓地點尚遠,東門豹和利鹹位於中間,一左一右,各點了一根薪柴當火把照明,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顯得格外耀眼。

遠遠望去,那對火把,又像是兇獸的一對夜明眼,晃蕩悠悠……

他們一行四人快步而行,仿佛嫉惡如仇的天狗嗅到了賊人的氣息,對著天上皎潔的月亮發出一聲長嗷,然後便踏著月光,向西南方奔去……

……

23點到1點這段時間,在秦國的十二個時辰裏,叫做“人定”,顧名思義,幾乎所有人在這時候,都已經睡死過去,不知外物了。

但湖陽亭西南方十裏外,位於小箐裏和朝陽裏之間的一片荒地上,在人定時分,卻亮起了幾根火把……

火光映照下,出現在黑夜裏的共有六人,這夥人年紀有長有少,最大的看著得有五十歲,頭發斑白。最小的只有十三四,胳膊瘦巴巴的。

這大冷天裏,他們都裹上了厚實的好衣服,遮掩自己的衣衫襤褸。然而這些衣服,卻都布滿泥汙,一看就知道,八成是從地裏挖出來的……

唯獨年紀最小的那少年,害怕死人穿過的東西,寧可短衣束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六人的頭領,正是方才在朝陽裏與裏監門交接的那人,赤面短須的“敞”。

敞依然披著從墓葬裏挖出來的深衣,雖然已經過去數百年,衣服萎縮了不少,但好歹還能穿著禦寒,卻見他將那三把鐵鍤往地上一插,笑道:

“吃也吃了,喝了喝了,工具我也備齊了,二三子,該幹活了!”

作為盜墓慣犯,敞很看不起朝陽裏裏監門的膽怯,可他心裏也清楚,裏監門的警告並非虛假,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土丘下的大墓,必須在今晚挖開!並連夜將那些陪葬品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