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3章 朝陽群眾

朝陽裏依山傍水,有戶六七十,人口四百,是湖陽亭治安轄區內戶口最多的一個裏。不過走近了一看,其格局與黑夫他們家的夕陽裏並無太大區別,依然是一垣圍聚,像一個自成體系的山寨,裏門就是唯一的出口。

這種格局,一是自古以來,村社裏聚修墻防範賊人盜寇,二是秦國為了控制人口不得隨意遊蕩遷徙,強制規定的。

黑夫真心感謝這項制度,不然一個裏能夠隨意進出的話,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住那投書者。

三人來到裏門外時,裏監門正蹲在門邊,端著個陶碗,用木匕吃飯,黑夫的赤幘絳服標志明顯,身份不問便知,裏監門連忙將嘴裏的飯吐了,擦了擦嘴,笑著迎了上來,作揖道:

“早聞湖陽亭有新亭長上任,不想第一天就我朝陽裏了,真是對本裏厚愛啊。”

這裏監門看上去是個憨厚樸實的中年人,40多歲,黃臉黑須,發髻纏絳布,顯然是個上造,黑夫也不怠慢,拱手道:“貿然來訪,打攪了。”

裏監門連連擺手:“哪裏話,亭長乃是上吏,吾等想請還請不來呢!說什麽打攪不打攪?裏正昨日還與我商量,說等雪化了,就去亭中拜訪……”

他倒是很客氣,最後才看著黑夫腰間別著的繩索,眯起了眼,有些警覺地問道:“只是不知亭長此來,是要做什麽?莫非本裏有人犯事?”

黑夫晃了晃手裏的二尺木牘,笑道:“無他,只是例行巡視,入冬以後常有盜賊,昨日在楊樹裏就抓到一個遊蕩的士伍,現已送鄉上去了。朝陽裏乃是大裏,防賊也不可松懈啊……”

二尺木牘和繩索,這是身為亭長隨身攜帶的兩樣東西,二尺木牘刻有律法,也相當於警察的證件,繩索用來捆綁犯人,相當於手銬。

聽說只是例行巡視,裏監門似是松了口氣,本裏若有人犯罪,說不定就要牽連他。

黑夫在門口和裏監門寒暄攀談了一會,主要問了問,昨日可有外裏的人入內?

“昨日?”

裏監門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眼睛一轉,仔細想了想,看著季嬰道:“敢言於亭長,昨日除了這位郵人外,並無其他裏的人入內。”

“那昨日下午到今日,可有裏人外出未歸?”

“外出狩獵的都回來了,除了月初去縣裏服更卒之役的兩人外,並無其他人滯留於外。”

這下,黑夫基本能確定了,若是裏監門沒有說謊的話,那個投書者,此時仍在裏中!

“利鹹。”

黑夫道:“你在此陪裏監門坐坐,我與季嬰去拜訪裏正。”說著,黑夫還給利鹹使了個眼色。

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一個亭長帶著亭卒來朝陽裏巡視,肯定瞞不過去,那投書者知道後,可能會驚慌失措,匆忙出裏,所以黑夫就讓利鹹守在這裏——其實就連裏監門,此刻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

“若是那人翻墻走了怎麽辦?”二人並肩而行時,季嬰悄悄問道。

“有這可能。”

黑夫點了點頭:“那樣的話,只要吾等讓裏正清點一下裏中人數,就知道是誰跑了,跑了的人,就是投書者。雖然暫時抓不到,但好歹知道是誰幹的。”

二人往裏正家方向走去,另一邊,利鹹和裏監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邊看著黑夫的背影,不免有些百味雜陳。

他的出身較好,是本鄉一個較大的氏族“利氏”的遠支子弟,能識字書寫,還粗通律令,只因為沒被父親立為“後”,也就是繼業者,沒能繼承爵位田產,只能以士伍身份出來自己謀生路。本來想去縣裏做小吏,但在秦國,為吏必須有爵位,他無奈之下,只能先來缺額的湖陽亭做亭卒,混口飯吃,畢竟家裏有妻、子要養活。

但即便如此,利鹹心中依然有幾分自傲,非但看不起同是亭卒的小陶、魚梁,連求盜東門豹,他其實也不放在眼裏。這個把月來,亭中的大小事務,若沒了他,恐怕早就亂套了。

所以利鹹有些自負,覺得以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做亭長了。

然而黑夫到來後,卻讓利鹹的自傲慢慢消失了。

這位亭長是實打實的立功拜爵,又在更卒演武中奪魁,得到縣右尉青睞,並不是那種靠著裙帶關系上來的,所以利鹹無話可說,只是心裏還有點不服氣。

但當聽說黑夫在考核中,法律答問二十道全對時,利鹹也愕然了,這麽好的成績,他也沒把握做到。

之後的匿名信事件裏,黑夫更是展現出了縝密的判斷力,一點點縮小嫌犯的範圍,這一點,更讓利鹹驚訝,他總覺得,這亭長似乎受過專門的令吏斷案訓練似的……

所以利鹹才對黑夫又是佩服,又是不甘。

時間過得很快,一刻之後,黑夫和季嬰便從裏正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