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2章 其樂也融融

“是我先到的!”

抱著黑夫左腿的侄兒笑了起來,嘴裏豁了牙,有點口齒不清。

“仲父,阿兄他欺負我。”

小侄女則撅著小嘴,開始拿出看家本領:告狀,只是說話奶聲奶氣,聽在耳中,就成了撒嬌。

她頭發黝黑,眉上有顆紅色的小痣,肉呼呼的臉頰嘟著,十分可愛——黑夫家雖然不怎麽富裕,可母親身為祖母,卻寧可自己少吃點,卻定要讓兩個孩子吃飽。他家不算最窮的,只要不遇到疫病饑荒,省吃儉用點,家裏的孩子便能茁壯成長。

“陽,你是做兄長的,可要多讓著月一些。”

黑夫蹲下身子去,用袖子幫陽擦去快流到嘴裏的鼻涕,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侄女的小腦袋,在她們面前,他是和藹的長輩。

“都去洗下手,我給你們帶了好東西。”

陽和月相視一眼,一溜煙跑開了。這是九月份以來仲父的怪癖,每逢吃飯,就要敦促二人先洗幹凈手,最開始有些不適應,慢慢就習慣了。尤其是月,漸漸覺得,洗幹凈後白乎乎的小手也挺舒服的,竟開始嫌棄和她玩的鄰家女孩手臟了。

黑夫給他們帶回來的,是這時代孩子們最喜歡的甜食:飴糖。這是用麥等糧食為原料,經發酵制成的食物。流質的就是後世常吃的麥芽糖,黑夫在縣集市上買到的,是較硬的白飴糖,用粟制成的,曬幹後有淡淡的甜味,還挺香的,就是有些粘牙。

“多謝仲父!”

兩個孩子捏著飴糖咯咯笑著跑開了,黑夫又路過庖廚,和正在做飯的大嫂打了聲招呼,這才走上台階,進入主屋,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荊釵布裙的老婦正坐在瓦檐下,低頭用篾條編制物事……

她膚色發黃,容顏看上去並不十分蒼老,只是頭發黑少白多,身體不甚健朗,神氣也有些衰敗,好似大病初愈。

“阿母,兒回來了。”

黑夫跪了下來,長拜及地,看來大哥說的沒錯,因為他的事,母親大病一場。

“你還知道回來啊。”

母親早知道他回來了,但只是打發小兒子去接,方才也未迎出門去,此刻依舊板著張臉,也不知是在生誰的氣。

黑夫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便湊過去,討好地笑道:“阿母又在編竹篩麽,這大冬天的,手被割破了如何是好,讓兒子來罷……”說著便要去接過那些竹條。

母親卻用竹條在他手背輕輕打了一下,斥道:“兄弟三人裏,就你最笨手笨腳,你編出來的篩,別說篩米,篩石頭都能漏下去!我可不要!”

黑夫只好縮回手去,看了看院子裏收拾魚的大哥,大哥衷卻只是笑著朝他搖搖頭。

果然,沒多會,母親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和盜賊打鬥時,傷到的是哪只手?”

“右手。”黑夫忙道:“小傷,不打緊。”

“小傷?讓我看看。”

黑夫只得捋起袖子,將幾乎痊愈的傷口展現出來。

母親摸了摸那道細長猙獰的疤痕,有些心疼,嘆氣道:“送你出裏門時我是怎麽說的?遇事千萬勿要沖動,更勿要與人動手,更別說那是兇惡的盜賊。你伯兄回來將事情一說,別人都誇你以一敵三,空手奪刃武藝高強,我卻是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你說那賊人的劍要是再準些,你的手就廢了,也許小命都難保!你這是要氣煞老婦麽?”

狠狠地用手指戳了戳黑夫的頭後,老人家也不編竹篩了,開始抹起淚來。

幾年前丈夫去世,前年大兒子又在戰場上傷了腿,下地幹活都艱難,三兒子年紀小不懂事。要是平日裏最穩重的二兒子再出個三長兩短,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阿母,黑夫不是好好的麽,都過去了。”

衷忙過來安慰起母親,黑夫也又是捶背又是捏腿,話盡撿好事說,好容易才讓老人家不再難過。

“無事就好,你得了公士爵位,也算光耀家門,我走在裏中,聽人誇我兒,面上也有光。”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該難過時止不住眼淚,但只一會,難過完了,就又挺起身,做該做的事。黑夫記憶裏,他便宜老爹去世也好,大哥被鮮血淋漓地擡回家也好,都是老太太咬著牙操辦,將這個家維持了下來。

這時候,老人家的話語又絮叨了起來,拍著黑夫的手道:“你讓衷買的羊皮襖子,倒是暖和,只是我這麽大年紀,不必再費錢的。那些錢,我都一文一文壓在榻下,替你攢著。兩年後驚便成年了,我與你伯兄商量著,還是讓你分居出去,宅自然要先蓋起來。”

和後世不同,這時代的分家,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商鞅變法時,為了多收稅賦,便規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於是在秦國,曾經的宗族大家庭,就被拆散成了五到八口之家的小農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