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2章 伯兄

安陸縣南門校場外,黑夫的兄長,公士衷站立於此。

衷年紀剛滿三十,身高七尺有余,相貌和黑夫有幾分相似,頭頂纏著代表公士爵位的褐巾,唇上留了稀疏的短須,穿著一身粗布褐衣,並不十分保暖。

讓人奇怪的是,他手裏明明拿著一件厚實的新縫冬衣,卻寧可在十月份的寒風裏凍得打哆嗦,也不穿上。

他家雖然是公士,有百畝土地,可因為前年給亡父辦喪事,去年又給衷治腿傷,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錢帛,如今日子過的很緊巴。

到了冬天,連冬衣都得讓三個兄弟輪著穿,誰出門就讓誰披上。這件衣服,一針一線皆是阿母親手所縫,但衷再冷都不舍得穿,他怕自己一路走來塵土飛揚,將衣裳弄臟了,新衣嘛,還是讓弟弟來穿吧。

此時此刻,衷就這麽搓著手哈著氣,在門口兩個縣卒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中,有些局促不安……

衷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一向不願惹事,也不願意成為話題的焦點。

好在進去傳話的人沒有讓他等太久,不多時,衷就瞧見校場內有個身影一路小跑出來,大老遠就朝他揮手喊道:“伯兄!”

伯兄,是對家裏大哥的稱呼,黑夫就這麽一溜小跑地來到跟前,朝衷作揖道:“伯兄,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奉母親之命,來給你送冬衣,母親這些天裏日夜不息地縫衣,就是生怕你凍著。”

見到弟弟,衷露出笑,眼睛掃到黑夫身上,卻發現他已經披著一件厚實的衣服,再往上看,黑夫的發髻上也有公士的褐巾標志,看來傳聞非虛啊……

“嗨,我早該寫封信傳回去告知母親和伯兄。”黑夫一拍腦門,有些懊惱,他解釋道:

“這些天出了些事,我得了些錢,已經置辦了全身衣物,不必讓伯兄再大老遠送衣過來,你腿腳不方便……”

黑夫很是慚愧,衷去年服兵役時,落下了腿傷,至今未好,平日裏幹農活都艱難,從雲夢鄉到安陸縣城五六十裏路,黑夫簡直無法想象,他是怎麽走過來的。

“讓驚過來不就行了,伯兄好好在家照顧母親即可。”

黑夫一邊說,一邊將自己已經穿得熱乎的衣服脫下,不由分說地披在衷身上,又接過他手裏大老遠送來的冬衣,穿上以後,滿臉歡喜。

“還是母親做的衣裳暖和!”

衷將手收到袖中,感受暖意,欣慰地笑了笑:“驚年紀小,性子又毛躁,我怕他誤事,更何況……”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校場轅門站崗的兩名縣卒,將黑夫拉到一旁,小聲問道:“就算不為送衣,我也會專程來一趟縣裏。黑夫,你好好告訴為兄,這些天到底出了何事?你這公士爵位,到底是怎麽來的!”

原來,自打黑夫離開家後,衷就三天兩頭聽到傳聞。

最開始是有人回夕陽裏,說看到黑夫被一個亭長抓到縣獄去了,要吃官司!

這噩耗可把全家人嚇得不輕,母親卻不相信,她頭也不擡,一邊擺弄著手裏的機杼,一邊說我家黑夫是個老實孩子,絕不會犯法,依然坐在榻上,給黑夫縫補著冬衣。

然而,到了第二天,與衷有過節的裏正就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堆話,讓全家人如墜冰窟。

裏正說縣獄已經發爰書到裏中,詢問黑夫的籍貫、身份是否屬實,是否有犯罪前科?裏正言下之意,無非是黑夫已經入獄,這輩子算完了,衷一家子也沒幾天好日子過,很快就要被連坐受罰!

這下,就連最相信黑夫的母親也焦急不已,直接就病倒了,衷的妻子每天抱著孩子以淚洗面,三弟驚更是三更半夜突然喊醒了衷,說全裏的人都在傳言,說仲兄犯罪被抓,萬一判了連坐該如何是好,要不我們全家連夜逃走吧……

父親去世後,衷就是一家之主,他可不能亂了陣腳。好說歹說,穩住了惶恐不安的家人,讓他們稍安勿躁。

那幾天時間裏,裏正在裏中四處宣揚此事,搞得鄰居們看衷一家的眼神也怪怪的,衷本想親自來縣城打聽打聽,卻在裏門就被人手持農具攔下,生怕他跑了……

就在全家人被當成賊一般嚴防了幾天後,十月初,去縣城趕集的人卻帶回了截然相反的消息。

“汝等可聽說了,衷家的仲弟黑夫,在湖陽亭以一敵三,擒拿盜賊!”

“沒錯,整個縣城都在傳,黑夫斬賊頭顱,立了大功!”

“不知此子會得到怎樣的賞賜。”

“衷一家這次可算時來運轉了。”

就在衷被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砸得頭腦發暈,打算不管如何都要到縣城裏親自問問黑夫時,裏正和田典(負責督促農耕的裏中小吏)卻又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