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9章 無衣

另一邊,眼看前面九什的人都已經走完,黑夫露出笑道:“看,彼輩比起吾等差遠了。”

“是啊。”

“不比較的話,都不知道原來吾等可以走那麽好。”

眾人深以為然,不經過這幾天沒日沒夜的訓練,他們當真不知道,原來隊列還可以走成這般模樣!如此一來,眾人平添了幾分自信。

恰在此時,土台上的陳百將揮動了旗幟,該輪到癸什出場了。

“千萬別慌,按平日裏訓練的來……”

手高高舉起竹竿作為標識,黑夫輕聲對後面的人說道,他能看出來眾人的緊張,縱然他們過去也曾參加過類似的大比,但那都是為了應付,這次大家卻是直奔奪魁去的,心態便大不一樣了。

“不慌,就是想放屁,卻又不敢放,讓兩位縣尉聽到就不好了……”

後方傳來季嬰的嘀咕,這家夥也是人才,只一句話,就讓大家樂得不行,緊張的情緒不翼而飛了。

大家夥憋著笑,開始跟著黑夫的節奏,原地踏步,在對齊隊列後,便緩緩向前走去……

齊步走的啪嗒啪嗒聲連綿不絕,兩位縣尉所在的土台,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能看清上面眾人的臉。

賓百將的臉是充滿震驚的,過去幾天他因公務缺席,未能看到癸什潛移默化的進步,此刻猛地看到這支步伐整齊的隊伍緩緩走來,他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而那一日他對黑夫說的話,尤在耳邊。

“若癸什能奪魁,我便在這校場上,做距躍三百,曲踴三百!”

如今看來,這種情況還真有可能出現!

“這下糟了……”賓百將咬緊了牙,死死盯著黑夫,盯著癸什,想挑出他們的每一個錯誤!

然而,雖然癸什的人已經緊張到手腳麻木,但這些天來黑夫的訓練,這些天來東門豹抽他們的棍子,都讓眾人準確地邁動著自己的左右腳,兩臂前後自然擺動,一板一眼地走著齊步。

直到土台正面,才在黑夫大喊一聲“立!”之後,左腳再向前大半步著地,兩腿挺直,右腳迅速靠攏左腳,重重並攏,發出了齊刷刷的跺腳聲……

“右轉!”

黑夫率先手持竹竿,完成了一個標準的向右轉動作,瞥眼看去,卻見眾人雖然個個緊張得臉紅脖子粗,卻沒有誰掉隊,也沒有誰轉錯方向。

“最難的一關算是過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繼續喊著命令,讓眾人當著土台上兩名縣尉、百將的面,完成了“坐而起之”“前而後之”兩個動作,盡管台上賓百將眼睛都瞪圓了,然而,癸什竟無一人出錯。

賓百將在那心急如焚,知道內情的縣左尉鄖滿的臉色也越來越黑,但在縣右尉杜弦的眼中,這癸什的表現,真是讓他嘆為觀止!

從癸什眾人齊步走來時,杜弦就感覺到了,這個什不同於之前任何一支隊伍。整齊劃一,秩序井然,齊刷刷地走到面前,齊刷刷地停下,比起之前腳步動作亂七八糟的九個什,真是賞心悅目啊。要知道,不管是實用還是審美上,秦國人都對規整情有獨鐘。

尤其是排頭的什長黑夫,大個子,高昂著頭,其氣勢,其自信,在場的更卒、縣卒完全不能比,也只有杜弦在關中時見過的秦軍精兵“銳士”有得一拼了!

“不想在安陸縣,在我手下的更卒裏,竟然有這般人物!”

還不等杜弦感慨完,癸什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動作,隨著黑夫一聲“起!”他們從蹲坐姿態齊齊站立。不管是個頭最高的牡,還是個頭最矮的彘。不管是面容兇惡的伍長東門豹,還是最為靦腆的小陶,哪怕是不知經歷過多少次服役的朝伯,他們個個擡頭挺胸,直如青松!

按照規矩,這時候黑夫就該帶著眾人左轉離去了,孰料,黑夫卻又喊道:“山呼!”

不等台上眾人反應過來,癸什眾人便背著手,齊齊喊了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癸什已經完成演兵離去,只留下一堆腳印,但縣右尉杜弦依然喃喃念叨著這句詩,感慨道:“這無衣之歌,用楚音喊出來,確實有一番與關中隴上不同的風味啊。”

雖然早在商鞅變法時期,就“燔詩書而明法令”,但這次焚書影響並不大,到了秦惠文王之後,秦國貴族家中藏詩書者大有人在,只是官府不提倡而已。

而且秦國雖然禁絕詩書,但惟獨《秦風》例外,因為這本就是春秋時的秦地歌謠,尤其是那一首《無衣》,更是在雍州大地上傳唱數百年,因其曲調雄壯,儼然成了秦國的軍歌——至於什麽“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只是後世人畫蛇添足,把本已矯健而爽朗的秦風,加了三分狗血,其實根本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