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0章 天子之怒

不久之後……

那客棧居然火起了。

那火光,倒影在了弘治皇帝的眼裏。

弘治皇帝的眼眸深處,火光跳躍著,他卻一直抿著唇,背著手,不發一言,只沉默的看著那刺眼的火光。

方繼藩同樣沉默。

他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雖說弘治皇帝沒有表露出過多的表情,他卻似乎能感受到弘治皇帝心中的滔天之怒。

方繼藩自然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情。

這是對於皇權的挑釁啊,如此的赤裸裸,再沒有了遮羞布,禮義廉恥的偽裝,剝了個幹凈。

“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木然的只掃視了方繼藩一眼,卻平靜的道:“太子若在,會如何處置這件事?”

方繼藩想了想,並沒有回答。

弘治皇帝臉色終於露出幾分陰沉,這歷來和善的天子,卻是繃緊了臉,淡淡道:“這是隱患啊,如此巨大的隱患留在此,朕當初竟是無察,這些……今日朕若是不承受,那麽他日,便是朕的子孫們來承受了。”

方繼藩頓時,心裏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弘治皇帝是個奇怪的皇帝,因為他似乎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為自己的兒孫們披荊斬棘,他沒有愛好,不懂得享受,不愛美女,不好女色,甚至……對於弄權也不熱衷,也並沒有好大喜功之心,似是無欲無求,可是……方繼藩明白,他是有追求的,只是這個追求,比絕大多數做皇帝,做父親的人,更為高尚。

弘治皇帝反身,似乎從甲板上的黑暗,置身回到了燈火輝煌的人間,回到了這裏的秦淮河,這個千金買醉之地。

於是,讓龜奴斟茶,他呷了一口,若無人狀。

他似乎餓了,於是又命人上了酒菜,這江南的食物,精致無比,尤其是供應那些士大夫以及讀書人的,無論哪一樣都有名堂,京師的粗食,哪怕放再多的山珍海味,卻似乎總是粗糙了一些。

弘治皇帝吃的很香,卻很沉默,他胃口似乎不錯,待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擡頭:“孝陵距此不遠吧?”

方繼藩想了想道:“孝陵在紫金山,只怕有一些距離。”

弘治皇帝點頭:“朕是高皇帝的不肖孫啊。”

方繼藩便道:“陛下想去孝陵?”

“來了南京,豈有不去謁見高皇帝的道理?太祖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劍而取天下,一統華夷,自開天辟地以來,千古未有也。他治天下,嚴刑峻法,以至許多人,怨聲載道,朕當年,終究是不懂事啊,總是以為,太祖高皇帝苛於待人,於是臣子人人自危,嘆息高皇帝雖有不世之功,卻終是美玉有瑕。可今日思來,卻不盡然,太祖高皇帝熟諳人心,非人可比,他起於微末草莽,又處亂世,所見的天下,滿目瘡痍,人之醜惡,太祖盡觀之,自是對一切都明察秋毫,洞若觀火。朕……為政數十年,蒙太祖高皇帝得國,方可克繼大統,飲水思源,卻思量著,這登極數十年,竟不曾親謁孝陵,實是不肖。今日……該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在那享殿,當著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反省自己的過失。去……孝陵吧。”

方繼藩點點頭:“陛下,兒臣這就去安排,那孝陵,是絕對安全的所在,畢竟那裏有孝陵衛,孝陵衛上下,無一不是盡忠職守的,陛下在那裏,是最好不過。何況那裏距離南京,不過咫尺之遙。可同時又杜絕了南京城中的紛擾……陛下這樣的安排,可謂是一箭三雕,兒臣欽佩。”

“好了,不要奉承了。”弘治皇帝面上沒有表情,冰冷冷的道:“朕不需這些奉承。”

很顯然,弘治皇帝的心情是真不好,自是比平日少了幾分耐性。

方繼藩幾乎要哀嚎道:“陛下啊,兒臣這盡為肺腑之言,是掏心窩子的話,便是剖開了兒臣的心,兒臣也絕不更改,矢志不渝,萬死無悔。”

夜裏……

天氣有些涼。

這花船裏,竟無絲竹之樂,那五彩的花船,安靜的遊弋在秦淮河上,徐徐而行,背對著身後的萬家燈火,朝著繁星的方向,徐徐遊弋而去。蕩開的水紋,將河水中倒影的明月切的細碎。

……

齊府,後院。

在這廳中,齊志遠居然只是敬陪末座。

高高的坐在首位的,乃是一個似是剛剛下值的老者,身上還穿著官衣,烏紗帽擱在了茶幾上。

除此之外,還有幾人,紛紛如眾星捧月一般,陪在下首。

老者吃著茶,慢悠悠的樣子,隔壁則是幾個樂者吹拉彈唱,那幽幽的小調,飄蕩而來,老者雙目微闔,一邊品茶,一邊聽著小調,偶爾放下茶盞,手指輕輕打著節拍,腦袋微微晃一晃,隨即露出微笑。

齊志遠顯然就沒有這般的心性了,他不斷的朝外張望著,一副不安的樣子。

此時,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