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5章 入宮

次日一早。

天微微亮。

有雨。

細雨輕盈,淅淅瀝瀝而下,纏纏綿綿的叩在京中人行道路的青石板上。

每到這個時候,自五城兵馬司的人便出沒於大街小巷,開始其清掃。

太子殿下任了順天府府尹之後,轄制五城兵馬司,招募了大量的清掃人員,卯時之前,便要早起,對城中進行清掃。

起初的時候,人們覺得這又是在糟蹋銀子,可慢慢的,當街道上的垃圾和橫流的汙水統統一掃而空時,人們才意識到,這清掃的好處。

人就是如此,習慣了更好的東西時候,便再也回不去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話適用於生活中每一處細微的地方。

清晨的微光迎來了新的一天,李東陽一宿未睡,臉色有點不好。

名為讀書,實則,卻顯出了憂慮。

宮裏的情況實是詭譎,陛下已經很多日子沒有召見大臣了。

以至於李東陽,都不知陛下現在龍體如何。

可既然傳出來的乃是肺癆,那麽想來,情況已是十分糟糕。

而現如今,陛下突然召見宗王和重臣,這……意味著什麽呢?

現在坊間都已在猜測,陛下已經病危,最壞的情況已經出現了。

李東陽身為內閣大學士,說是不擔心,那是假的。

他一宿未睡,猜測著種種可能。

此時……天亮了。

兒子李兆蕃見書房還亮著燈,忙是進來:“父親……”

李東陽朝他頷首點頭,看李兆蕃神色有異,便道:“怎麽,看起來精神氣不好?”

“這……”李兆蕃看了李東陽憔悴的臉色一眼,苦笑道:“父親不也一宿未睡嗎,馬上就要入宮了,父親的身子,可吃得消嗎?”

李東陽皺起的眉頭不禁舒展開來,微笑道:“無礙,沿途在車上可以小憩片刻。”

李兆蕃嘆了口氣:“父親是否是為了陛下的事而擔憂。”

“人有生老病死,陛下在位,對老夫有提攜之情,聖恩重如泰山,哎……可惜啊可惜,只是……現在不是顧念這些的時候,老夫擔憂的,乃是太子。”

李兆蕃眉毛一挑,驚訝的道:“太子?”

李東陽在自家兒子跟前倒也沒有忌諱,直言道:“陛下若當真有個不測,太子便要登基了,可近來京中的局面,實是詭譎。”

李兆蕃便道:“莫非,父親也聽說了,京裏某些宗親不滿的消息?”

李東陽微笑道:“看來他們的行事,實在是不太縝密,這滿京師都知道了。”

李兆蕃也失笑起來:“是啊,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其身,可若是心懷叵測,卻不密,這是取死之道,可見這些人成不了大事。”

李東陽收斂的笑容,意味深長的道:“可若是……他們故意是想要弄到人盡皆知呢?”

李兆蕃驚道:“啊……”

“現在流出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卻已讓人後怕了。”李東陽頓了頓,隨即笑著道:“你可記得董仲舒?”

“啊……這個……但凡讀了書的人,誰人不知。”

李東陽便道:“這董仲舒建議漢武帝獨尊儒術,漢武帝采納,自此之後,天下便只有儒家了,這獨尊儒術,不只是天下的學問合而為一,其本質就在於,書同文,車同軌,便連學問,也是定於一尊,可使天子大權在握,再無其他人可以覬覦大權。”

李兆蕃點頭,不過卻不解李東陽的意思。

李東陽隨即道:“問題就出在此啊。可若是皇帝大權獨攬,似乎又無人制衡,因而,董仲舒又提出了天人感應論,這既給天子添加了正統性,卻又出了一個問題,一切既然都來自於上天的本意,天子乃上天之子,那麽,上天若有異象,譬如地崩,又如大災,那麽……如何解釋呢?這些飽讀詩書的臣子們,便提倡了一個方法,叫大災乃是上天對於皇帝的警示,但凡有大災,一定是皇帝錯了,天子應該反省自己的過失,改正自己施政中的錯誤。”

李兆蕃若有所思的點頭,可是……還是不解其意。

李東陽說到此處,自己卻不禁都失笑了:“這些飽讀詩書的臣子們,以為如此,便完美了,天子大權在握,受命於天,又有上天隨時發出警示,可是上天發怒,發出了警示,如何詮釋呢?”

李兆蕃想了想:“如何詮釋,當然是在飽讀詩書的人手裏。”

“對。”李東陽道:“誰讀的書多,誰在其位,誰是丞相,誰就有解釋上天警示的權力,因而便可以借上天的理由,指摘出皇帝的過失。如此,君可借獨尊儒術,而定於一尊,控制百官;臣則可以借助天人感應,同時制衡天子,能想出這一套儒家之法的人,實是高深莫測。”

李兆蕃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董公已經諸先賢確實是後人所不能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