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章 人定勝天

劉健的話,總是聽著怪怪的。

弘治皇帝卻是無話可說。

怎麽說呢。

方繼藩錯了嗎?

沒錯。

劉健懷有一些私心,也錯了嗎?

沒錯。

這都是人之常青。

倒是劉健說的不錯。

劉傑這樣大有前途,哪怕是什麽都不做,都可平步青雲,一輩子衣食無憂之人,居然掛印而去,這是何等的勇氣啊。

在這方面,足見方繼藩教徒有方。

這方繼藩,是該嘉獎。

可弘治皇帝心裏也清楚,劉健心裏有怨氣。

兒子都沒了,不抱怨,那就怪了。

弘治皇帝命人攙扶著劉健先行告退,又讓禦醫好生的照料在劉府待命,先讓他休息幾日再說。

這等事,哪怕劉健再怎麽說自己為之欣慰,只怕弘治皇帝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涼。

待送走了劉健。

弘治皇帝忍不住感慨:“但願劉傑能夠平安,朕實在不忍劉卿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他坐下。

謝遷和李東陽則是默然。

“陛下。”李東陽道:“秋收已至,不日,各地就要解錢糧入京,這兩年來,朝廷屢有虧空,今歲只怕……”

弘治皇帝皺眉:“卿家的意思是……”

李東陽嘆了口氣道:“陛下,國家艱難,歲收日衰一日,可朝廷的開支,卻是日甚一日,年甚一年……今歲虧空,已至三十九萬兩……”

弘治皇帝從劉傑的義舉之中,徐徐走了出來,突然心裏咯噔一下,卻是面不改色:“噢,有勞卿家了。”

見陛下顧左右而言他。

李東陽不禁道:“陛下,臣聽說,陛下一月的收益,竟有四十萬兩?”

弘治皇帝拉著臉,看向蕭敬:“蕭伴伴,是嗎?”

蕭敬一臉詫異。

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

說一月收益,沒有四十萬兩,這不是欺君罔上?

可他自是明白,陛下故意問自己,是不想讓人知道,內帑的豐盈……

如實說,有違陛下心意,不如實說,難保將來留下隱患。

弘治皇帝瞪他一眼:“朕在問你的話呢。”

蕭敬只好道:“陛下,內帑的開支,尤其之大,這些年來……這些年來,十二監八局,還有勇士營的開支,以及各地鎮守,還有……也已入不敷出了。”

弘治皇帝這才滿意,看向李東陽道:“李卿家,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朝中便分了內帑和國庫,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內帑,朕之家事也……”

謝遷不禁道:“陛下家事,就是國事啊。”

弘治皇帝臉微微一紅:“朝廷開支,不可削減嗎?不能縱容了外朝大手大腳的習慣。”

謝遷道:“臣等萬死,不能上體陛下的難處……”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想了想:“朕再想一想吧。卿等先退下。”

雙方各自打著馬虎眼。

弘治皇帝有些郁悶。

百官都是屬狼的啊,朕才剛剛日子好過一些,內帑裏攢了一些銀子,他們眼睛就盯了來。

謝遷和李東陽只得告退。

弘治皇帝坐下,忍不住瞪了蕭敬一眼。

蕭敬一臉委屈:“陛下,依著奴婢看,不必理會他們即是。”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乃天子,這般哭窮,能不理嗎?”

“既如此,不妨,就撥個十萬、二十萬兩予他們。”

弘治皇帝唏噓道:“話又不可這樣說,十萬、二十萬兩是小數,可開了這個先河,往後這內帑,豈不成了他們的後園,想來就來,想取便取?”

蕭敬便噤聲了。

弘治皇帝越發覺得,這蕭敬實是無用,便搖搖頭:“不知方卿家從天津衛回來沒有,明日讓他覲見吧,朕想聽聽他的意思。”

蕭敬只好躬身:“遵旨。”

……

馬車連夜自天津衛趕回了西山。

方正卿歪在朱秀榮的懷裏,眼裏還殘留著昨夜的淚痕。

方繼藩讓朱秀榮坐在大沙發上,自己則坐在車中的小沙發,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宿,起來時,天色已是漸亮了。

西山就在眼前。

方繼藩卻仿佛做夢一般。

父親去了黃金洲,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這個時代萬裏的碧波,就如天塹一般,要跨越天塹,死亡率極高,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大。

先行出發的軍戶,有三萬三千戶,加上攜帶的家眷,有近八萬人。

如此龐大的移民人口,等於是朝廷付出巨大的賭注,進行了一場冒險。

若是船隊覆滅,就全完了。

可是……任何一個有進取心的民族,怎麽可能坐視天邊的豐腴土地,視而不見呢?

方繼藩曾經,是一個多愁善感,脫離了低級趣味,且心懷天下的人。

現在……也是一樣!

只是,從前心軟。

而如今,心腸卻是硬了許多。

有時候,他明知這數十萬人,可能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