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9章 將軍百戰死

劉氏看著自己的夫君。

她自然清楚,方景隆心裏在想什麽。

此前這夫君一直擔心著方繼藩的婚事,踟躕不決,一方面,認為方繼藩做事總是沖動有余,容易惹禍,若是能結親宮中,那便再好不過了。

可另一方面,夫君又有些舍不得方家的爵位,不甘心自己的兒子,就這麽平庸度過一生。

在這種矛盾之下,夫君為此幾乎要愁白了頭。

直到此時,病入膏盲,眼看著便要命不久矣時,夫君才下定了決心。

他這一口氣,一直吊著,劉氏知道,哪怕是真到了身子熬不住的時候,夫君也會熬下去,因為他在等旨意,等宮裏,那一份詔命來。

在這死亡在旦夕之間的時候,向宮中討旨,成功的幾率最大,哪怕是宮中不情願,甚至認為方家壞了規矩,因而惹來龍顏震怒,那也會因為方景隆此刻的情況,而最終按捺住心頭的不快。

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在未雨綢繆,劉氏嘆了口氣。

劉氏是個堅強的女人,可此刻,卻已是雙目泛紅,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你要好起來,先不要擔心這些,繼藩,他送藥來了,吃下了,或許就無事了。”

她低聲安慰,卻也知道,這麽多土藥都不濟事,便連宮裏,也委派了禦醫來,所開的方子,也不中用,憑著這藥,當真是治好?

方景隆聽到了繼藩二字,整個人沉默了,不再喃喃囈語,又想是在積蓄著力氣,良久,他才道:“我若死了,倘若宮中不肯,你……你是他的母親,要看牢他……咳咳……打小……打小……為夫就知道,他和尋常的孩子不一樣……萬萬不要讓他惹禍,須知方家數代所積攢的功德,可以給他富貴,可我聽讀書人們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讓他凡事,都要小心啊。我這個做爹的,也留不給他什麽,能留下的,就是一個忠義的名聲,所以……我……我是活不成了,可為了繼藩,卻不能糊裏糊塗的死在這裏,死在這病榻上,要死,得死在大軍的營地裏,待會兒,咱們……咱們還得去巡營,死在軍營,報喪的時候,陛下方才會知道,我方景隆,便是死,那也是盡忠職守,為我大明,耗幹了最後一點心血,也唯有如此,陛下才會念我方景隆那麽丁點兒好處,將來若是繼藩惹了大禍,這……這……可以保他命的。”

“到了這個時候,你竟還去?”劉氏揩著淚。

方景隆苦笑,努力的道:“這是命啊,想來是上輩子,欠了我兒子的,這輩子,他來索債,我這條命,得給他……想來……這是上輩子做的孽吧。”

到了這時候,他竟還有閑心開玩笑。

劉氏自然清楚方景隆在這彌留之際,在打什麽主意。

他要的……就是這個赤膽忠心之名。

只有這份忠心,才是留給子孫最大的保障。

所以,要死,得換個地方死。

劉氏默然無言,心裏既是心疼,卻也知道,自己之所以會看上這個漢子,是知道他是個勇於擔當,顧全家人的大丈夫。

自己再多的勸說,也是無用。

劉氏垂淚,頷首點頭:“待會兒,我陪你一道去。”

方景隆吃過了藥,只小憩了片刻,接著,劉氏命人預備了藤轎,攙著方景隆上了轎子。

這疫病極為可怕,尤其是方景隆這樣的重症,連續的高燒不斷,不斷的嘔吐,已經耗幹了他所有的氣力。

原本魁梧的漢子,現在卻猶如一攤爛泥,人已清瘦了數十斤,原本可以撐起的欽賜鬥牛服,現在穿在方景隆身上,卻沒有一丁點的威勢,反而像沐猴而冠一般的滑稽可笑。

方景隆幾乎是癱著,歪斜在椅上。

劉氏已一身戎裝,顯得格外的英武,藤轎起了,她步行陪著自己的夫君。

這一路的搖晃,幾次方景隆不得不停下來,拼命的嘔吐,以至於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他臉色染了一層金色,是一種尤為病態的模樣。

終於……到了大營。

而今,各衛之中,疫病發生之後,到處都是哀嚎,將士們早已軍心渙散。

可聽說平西候又來了。

營中上下人等,紛紛前來迎接。

方景隆努力的張開眼,看著轅門處,無數各色武服的軍官。

他勉強擠出一些笑容。

手指著這些人,道:“進去說話。”

只有到了這裏,他精神卻仿佛恢復了一些,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眾人關切的看著侯爺。

一個武官上下,眼眶通紅:“侯爺,營裏,昨日又病倒了幾個,昨夜子時,陳末病發,死了。”

方景隆沉默,他閉上眼,眼淚落下來。

陳末是當初跟著自己來貴州的老兄弟,從自己的護衛家丁做起,被自己提拔成了千戶。

可他和自己一樣,終究是沒有躲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