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3章 我們回來了

再繼續看下去,便是操練紀要了。

這不同於所謂的孫子兵法之類的籠統之法,而是幾乎每一個要求細節,都是詳盡無比,從號令,至戰法,再至行營、武藝、守哨、水戰,等等,哪怕是每一個士兵臨陣時,都有足夠的要求。

這等兵法書,若是讀書人看了,只怕要頭痛。

因為裏頭的文字太啰嗦,反復的羅列了該怎麽去戰鬥和賞罰的細節。

不懂行的人,看了也只是嗤之以鼻。

因為操練和打仗這等事,何須如此詳細。

可戚景通看來,卻是心裏駭然。

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強兵練兵之法嗎?

他不是讀書人,同時,他又不是尋常人,他對戰爭和操練,乃至於大明的士兵,都有深刻的認知。

正因如此,他才察覺到,大明的軍制,或許在百年前,曾強極一時,可到如今,早已是腐化和敗壞,弊病叢生。

戚景通自覺地自己是孤獨的,他看出了太多的問題,可又如何?

他沒法兒改,即便當初是在蓬萊水寨,即便當初,他受兵部的青睞,可他也深知,挑選士兵,並非是他能做主,軍糧供給,也非他能做主,乃至於,如何獎懲部眾,也非他可以一言而斷。沒有足夠的軍糧供給,操練就沒法加強強度,因為士兵的身體吃不消。而一旦操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士兵們便容易渙散。兵心一散,就遊手好閑,到了戰時,順風時尚可一窩蜂沖殺一通,逆風時便是一哄而散。

人最可悲的是,當他看到了問題,無力去改變,所以就將一切,寄望於運氣。

當初他帶著艦船出了蓬萊水寨,何嘗不就是寄望於這運氣呢,結果……上天絕不會眷顧沒有準備的人。

他繼續看到此後,關於士兵作戰和水戰的陣法,三五人為一隊,士兵們各司其職,要求做到,無論多少賊人,士兵們都需保持與自己袍澤之間的協同,甚至提出,擅逞勇者,軍法處置。

軍法之中,更是嚴厲:砍伐人樹株,作踐人田產,燒人屋房,奸淫作盜,割取亡兵的死頭,殺被擄的男子,汙被擄的婦人,甚至妄殺平民,假稱賊級,天理不容,王法不宥者,有犯,決以軍法從事抵命,必誅不論。

戚景通身體顫抖。

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強軍之法啊。

這裏頭幾乎每一個文字,都在針對明軍現有的弊病去糾正,其中規定的所有細節,幾乎是為締造一支新軍量身打造。

甚至,有不少練兵之法,從前,竟還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當時的自己,也曾幻想過,倘有一日,自己該如何革除弊病。

自然,他深知自己是做不到這些的,這些,不過是一些念頭罷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若有兒子,一定會將自己多年的想法,告訴自己的兒子。

自己做不到,未必兒子做不到。

可現在……

沒有人可以懂戚景通的心事,唐寅不會懂,文武有別。胡開山不懂,胡開山從前不是武官,不曾真正深入的了解過大明的軍制。

戚景通的心底深處,居然露出了悲戚。

此書……就好像專門為自己寫的一般。

也是專門,為了大明這腐朽老舊的軍制而提出。

戚景通赤紅著眼睛,看向唐寅:“按這兵法紀要練兵?”

“對,便連選兵,也是用此法。”

瞬間,眼淚便遏制不住的出來。

兵敗之後,戚景通沒有哭。

貶為副千戶,戚景通依舊沒有哭。

胡開山一拳砸在他的肩窩上,疼的他齜牙,可他依然沒有哭。

可現在,戚景通哭了,噗通一下,他跪在了帶著魚腥的泥地裏,如獲至寶的抱著練兵紀要,淚灑下來,哽咽道:“戚家世受國恩,至今百二十年,而今北有韃靼、南有倭寇,這俱為朝廷心腹大患,而諸軍……已不堪為戰,長此以往,誰來保境安民。而今……而今……終於有救了,有救了啊……我戚景通……咳咳……”

唐寅一臉習慣的看著戚景通。

真的很累啊。

自己的恩師,總有惹人哭的功能。

跟在恩師身邊,這樣的場景,唐寅見得多了,哭出來就好,沒啥。

胡開山卻是不落忍,忙是要將戚景通攙扶起,可實際上,卻幾乎是將戚景通拎起來的。

“莫哭,咱們是漢子,有啥好哭的,士兵們都在那,別讓人看了去,丟人。”

戚景通還在抽搐哽咽,帶著淚眼:“唐修撰,胡千戶,這新建伯……到底是何人……他為何……”

“我的恩師……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允文允武,在京師裏,人人贊許。”唐寅其實本來想如實的陳述自己的恩師。可很快,這個念頭打消了,因為……臣不彰君惡、子不言父過,弟子,豈可腹誹恩師。

戚景通肅然起敬,心裏說,自己久再登州和萊州,竟不知天下已出了這樣的人物,真是消息閉塞,從前白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