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3章 大智大勇

朱厚照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依舊沒有停下了的意思,口裏繼續道:“父皇總是說要體民所苦,敢問父皇,真正知道民間疾苦嗎?”

“這……好了……朕……”

朱厚照:“父皇不知道!”

弘治皇帝真的是低估了朱厚照的戰鬥力了。

這可是個寧願背著無數罵名,在歷史上,和大臣們硬杠了一輩子的人。

屬於打死也不會悔改的頑石。

此時,朱厚照接著:“父皇為何不知道呢?”

“……”弘治皇帝卻是有點惱怒了。

可是朱厚照則是好整以暇地繼續道:“因為父皇不會洗衣。”

“……”

“父皇怕是連生火都沒有生過吧?”

弘治皇帝居然無法反駁,因為……他確實不會。

“父皇更不知如何削土豆!”

“這不是皇帝應當做的事。”弘治皇帝忍不住反駁。

“不對。”朱厚照搖著頭,斬釘截鐵地道:“皇帝不去真正體驗這些,那麽對那民間疾苦其實就只是空談,而父皇每日掛在嘴邊的愛民如子,豈不是成笑話嗎?往常,父皇最喜歡拿聖人之道來教訓兒臣。”

“可聖人之道裏的仁政,父皇每天念,反反復復的念,沒日沒夜的念,敢問父皇,何為仁政?”

弘治皇帝想不到,這兒子竟教訓起爹起來了。

他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了。

朱厚照卻是侃侃而談,此時此刻,他像極了王守仁,似乎已將弘治皇帝當做自己的學生了:“沒有同理之心,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知道百姓疾苦,這樣的人卻身居高位,一言決定萬千百姓的生死,父皇,這是不是很可笑?父皇不會生火,不會洗衣,不會造飯,不知這米是從何而來,卻決定了勸農、卻教導天下的州府去賑濟災民,這……不可笑嗎?”

“父皇不會騎馬,不會射箭,對大明的軍戶,他們過著什麽樣的日子,甚至一無所知,居然要決定戰爭,決定如何操練天下的兵馬,這又可笑不可笑?”

“父皇,要知百姓疾苦,說其實很容易。可口裏說說,誰不會?父皇從前敦敦教誨兒臣,當然很輕巧。可是真正要體驗百姓疾苦,卻很難,難如登天,非大智大勇之人都無法做到。”

弘治皇帝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這家夥……等於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還真是反了。

可朱厚照很認真,他才懶得管弘治皇帝怎樣想呢,現在問得自己的父皇難以反駁,這種感覺很好,更促使了他的勇氣,而且有些事真真是不吐不快!

於是朱厚照便又道:“什麽是民間疾苦呢?臣卯時不到就得起床,要卷起鋪子,要給土豆削皮……父皇你看……”

說到這裏,朱厚照伸出了自己的手,露出手背,手背上的幾道傷口顯得刺眼。

傷口雖然愈合了,卻依舊觸目驚心,弘治皇帝一愣,卻又聽朱厚照道:“這邊是削皮時割的,看著很疼嗎?是真的很疼。可疼也得削,因為……要過日子啊。大家現在能吃的,無非就是土豆泥而已,兒臣這算是幸運的了,這畢竟是在西山,日子終究比尋常百姓過的好一些。”

“父皇其實也應該覺得土豆泥其實也甚美味吧!可若是餓上父皇一天,或是讓父皇吃一碗黃米粥,父皇便會覺得很好吃了。兒臣就喜歡吃土豆泥,因為兒臣太累,太餓,吃飽了肚子,泡茶是休想的,得去幹農活,從早到晚,無論刮風下雨,寒冬酷暑,都是不能停的,停了就要餓肚子!而農人們耕作,並不是因為靠朝廷一部勸農書,因而就精神百倍,願意去開墾了。”

“對他們而言,朝廷過於遙遠,只要官府不來尋他們的麻煩,那麽朝廷就是好朝廷,陛下就是好皇上,父皇可知道,那些流民說起從前在鄉下種地時,最擔心的是什麽嗎?”

“什麽?”弘治皇帝雖是有些惱怒,可多少,還是願意聽朱厚照講述這些的。

看著朱厚照老神在在,娓娓道來的樣子,弘治皇帝竟有些錯覺,就仿佛是在自己和一個地方上頗有政績的地方官奏對。

當然,朱厚照比較作死,說的話,比較尖銳!

朱厚照道:“百姓們最害怕的,反而是朝廷的勸農書……”

弘治皇帝很是訝異,皺眉道:“勸農書?”

朱厚照道:“放眼滿朝文武,其實有幾個知道怎麽種地的?可陛下呢,非要去關心農人們怎麽種地,陛下一關心,一群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臣們,自然也就要到引經據典來為陛下勸農張羅,寫出那華美的文章!可這麽一群只吃過白米飯的家夥,居然大言不慚的教授農人們如何耕地,接著這勸農書,父皇是看得血脈噴張,心潮澎湃,興致勃勃的還頒發下去……”

“父皇您想想看,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您不會種地,大臣們也不會種地,你們只知道吃,你們下的旨意,各地的州府敢怠慢嗎?他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可事實上,各地州府的官員,又有幾個人知道怎麽耕地呢?他們也不知道,只知道陛下極關注此事,只知道這勸農書乃是聖意,於是乎,他們為了上意,免不得要推廣這勸農書,結果就是差役們到處下鄉下裏,差役們到了,自要吃喝,要有人服侍,得有人供其差遣,本就是在春耕的時節,多少人忙得不可開交……卻還需應付這些官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