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2章 要活下去

可是……

沒有援軍。

什麽都沒有,除了這越來越急的茫茫大雪。

以至於,韃靼人為了少殺一些馬,繼續開始掏著田鼠,田鼠們過冬,總會有一些存糧,淘到了洞,總能撈出一點糧來。

萬惡的韃靼人,連田鼠都不放過,以至於到了後來,百裏無數,許多田鼠都要餓死了。

韃靼人要瘋了。

面對著這形同天塹的城墻。

他們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漢人,這漢人躲在自己的地窖裏,不願遷徙至錦州。

他們將他綁到城下去,令他呼喊願降者秋毫無犯,只要投降,就可保全錦州。

漢人在下頭,歇斯底裏的吼了幾日。

城上無動於衷。

在那城上,總會有一個堅毅的身影,他巡視著各處的城墻,不避矢石,他走到哪裏,漢軍們就呼啦啦的湧上去。

在這寒冬裏,隨時遭遇拋石的攻擊,時刻處在惴惴不安之中,因為即便有城墻,韃靼人帶給人的恐懼,依舊使人夙夜難眠,誰也不知道,自己就打個盹兒的功夫,韃靼人會用什麽法子,攻入城中,而到了那時,則是最可怕的時刻。

韃靼人甚至開始尋覓城墻的弱點和缺口,而千戶則領了命,開始朝城墻上潑水,潑下的水很快會結冰,瞬間使某處脆弱的城墻變得既光滑,又堅固。

可添水是艱難的事,城樓上要架起鍋,先要將水煮個半熟,才可讓人提去,否則,冰冷的水還未潑出,便已結冰。

在這無時無刻的恐懼之下,那韃靼人飛馬在城下,如飛蝗似得射出箭矢,一個個的人倒在血泊,更多人開始接替他們的位置。

人們既帶著希望,同時更多的卻是艱難和恐懼。

只有看到了那個人影,人們才安心下來,人影過處,有人滔滔大哭,有人渴求的看著他,有人抽泣著訴說著自己的兄弟如何不慎,被投石砸死,屍骨無存。

歐陽志便會駐足,拍拍他們的肩,安撫他們。

歐陽志的話,總是令人心安的。

因為,無論多少人訴說他們的遭遇,多少人陳述他們的恐懼。

他也是面無表情,鎮定的深思熟慮之後,才慢吞吞的說出安慰的話。

聲音很慢,可越慢,越是心安。

“我們要堅持下去。”

“可能……不會有援軍,可有沒有援軍,都不要緊,只要我們還在城中,就決不讓韃子踏入城中一步。”

“你要節哀,你兄弟死了,可你還有父母妻兒,你的兄嫂和侄子們還沒有人撫養。”

“我們在城中饑寒交迫,可韃靼人在城外,比我們更糟糕。”

同樣的話,若是不同人說出來,效果是全然不同的。

比如中官王寶,倘若他說出這些話,只讓人覺得這該死的太監是不是故意想安撫住大家,然後他偷偷開溜。

若是巡按禦史李善說出這番話,則會誤認為,這狗官定是驅使著弟兄們在前頭賣命,他在後衙的廨舍裏養了個小的,夜夜笙歌。

即便是指揮何巖,人們也認為何指揮一定比自己更恐懼和害怕。

唯有歐陽志,他的聲音平靜而不失韻律,音韻悠長,他那幾乎沒有任何敢情的目光裏,卻是帶著無與倫比的堅毅。

他那一襲官袍,早已泥濘破舊不堪,卻沒有更換。

有時,城下射過一輪飛箭,所有人抱頭鼠竄,他依舊屹立著。

這時,流言開始滋生了韃靼人的飛箭和巨石竟也害怕歐陽先生。

人們開始不以官職來稱呼這位翰林,而是以先生相稱。

若是飛箭和巨石不害怕歐陽先生,何以歐陽先生在亂箭之中,如此坦然。

當然,其實這主要得益於韃靼人的拋石車幾乎不存在任何準頭的可能,其實他們真正想要砸中一個人,還真是艱難。

這只有關於運氣,與其他任何都無關。

許多抱頭鼠竄的人,原本是不會被砸死和射死,偏生他亂逃,卻恰恰遭了無妄之災。

歐陽志每日都要巡視一次錦州的各處防務,接著開始去探視傷病,許多受了傷的軍民,一見到他,哪怕只是垂死之人,歐陽志蹲下,先看看他們的傷口,接著和他們說上幾句話。

哪怕只是說上幾句話,那瀕死之人,仿佛也得到了某種加持,似乎即便是死,下一輩子,也多了投個好人家的可能。

上下的官吏,已經徹底的服了歐陽修撰。

何巖隨時候在他的身邊,開始低聲講述著修撰需小心提防著中官和巡按。

而中官王寶,大抵也是同樣的話,說起何巖,頓時陰陽怪氣。

可他們總是失望,因為無論他們說什麽,歐陽志沉默了很久,然後噢的一聲。

這既是一種智珠在握的表現,可他表露出來的捉摸不定,仿佛是在告誡他們,此時錦州垂危,當同心協力,萬萬不可文武失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