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在外而安

離別是無可奈何的,李素從心底裏反對東征,這根本是一場沒有把握的戰爭,擺在大唐王師面前最棘手的問題並非大軍的後勤糧草,而是對高句麗這個國家的預判。

這個看似貧瘠的小國,並非大唐君臣們想象中那麽容易征服。隋朝三次東征高句麗,都被打得灰頭土臉鎩羽而歸,陣亡數十萬將士,直到今日,那些陣亡將士的頭顱堆壘起來的京觀仍在遼東的黑土上承受著風吹日曬,默默述說著數十年前的那段屈辱戰敗。

為什麽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因為世人總是不吸取教訓。

時間是最美妙的孟婆湯,無論多麽慘痛多麽血淋淋的教訓,隨著漫長的時間悄然逝去,傷疤漸漸愈合,疼痛漸漸消失,久違的自信和自負漸漸擡頭,於是又是滿腔的不可一世,又是一番能把全世界踩在腳下的雄心壯志。

李素總是習慣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靜地看待這個世界的人和事,正因為超然的心態,他往往比別人看到更多不一樣的東西,比如滿朝君臣心中悄然萌生的急功近利。

李素試圖阻攔過,然而,李世民沒有聽進去,李素是個很惜命的人,無論任何事,他只勸一次,在他心中的排名裏,“家”比“國”更重要,勸過一次便算是為國盡了忠,能不能采納則與他無關了。李素終究不是魏征,他沒有那種拿全家老小的性命挑戰帝王耐心的膽子。

……

東陽道觀。

東陽埋在李素的懷裏,哭成了淚人兒,李素心裏很難受。

這些年與家人離別的次數不多,可每次離別後都像一腳踩進了鬼門關,仿佛中了某種惡毒的詛咒一般,總會經歷一番生死才能安然回家,他知道老爹,許明珠和東陽都怕了,怕的不是離別,而是離別後李素可能會遇到的一些生死危難。

“別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腫了,你道觀裏的道姑們看見了還以為我臨行前把你揍了一頓呢……”李素柔聲安慰道。

東陽氣得在他腰間的軟肉上狠狠一掐,怒道:“臨走都沒一句正經話,你與夫人道別時也這麽不正經麽?”

李素白眼一翻:“夫人大著肚子呢,想不正經也不行啊……”

東陽眨了眨眼,然後秒懂,俏臉飛快染上一層紅暈,扭頭再看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掌燈時分,即將入夜了。

“昨日清早便得了宮裏的消息,也知道父皇欽點你隨軍出征,當時我只覺得天都塌了……”東陽哽咽道:“……朝中那麽多文臣武將,都是國之柱石,父皇為何偏偏讓你這個二十多歲的弱冠上戰場?恨死我了!”

李素嘆道:“你父皇對這次東征尤其看重,可以說,此戰在他心目中比平滅東突厥和薛延陀更重要,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價,這個代價不僅是國中兵力和糧草,更重要的是人才,任何有絲毫可能提高此戰勝率的人才,他都必須帶在身邊,他的有生之年,上天只給了他僅有的這一次東征機會,他必須珍惜。”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李素傲然笑道:“而我,不謙虛的說,對大唐而言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父皇不把我帶在身邊,對高句麗一戰的勝率少說將會降低兩成……”

東陽淚眼狠狠地瞪著他:“這些不要臉的話在我面前說說就好,反正我也不會笑你,在父皇面前可要小心,謹言慎行,莫觸怒了他……”

李素喃喃嘆道:“每次我說實話的時候,這個女人都覺得我不要臉,我要不要揍她一頓振振夫綱?”

東陽吸了吸鼻子,扭頭朝殿門外喚了一聲,隨即殿門打開,四名宮女吃力地扛著一套拆解的鎧甲走進來。

東陽親自將鎧甲給李素穿戴好,從膝部到護心明光鏡,最後再戴上鳳翅頭盔,全新裝扮過後,李素穿著鎧甲站在東陽面前,黑色的鎧甲配襯著李素英俊白皙的臉龐,顯得格外英武不凡,威風凜凜。

鎧甲很合身,似是量身打造,李素擡了擡胳膊,又邁開腿走了幾步,再使勁拍了拍結實厚重的護心鏡,最後……扭頭到處找鏡子。

“鏡子呢?快,拿鏡子來!如此英武威風的我,若不照鏡子豈非暴殄天物?”李素焦急地道。

東陽翻了翻白眼,揮手無力地讓宮女們搬鏡子去。

站在鏡子前,李素左扭扭,右扭扭,不時擺出各種英武不凡的姿勢,頓時覺得每種姿勢都是那麽的帥氣,李素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漸漸地,眼神不由癡了……

“如此俊美絕倫的一張臉,可笑世人竟只知我的才華……真想照鏡子照到天荒地老啊……”李素目光呆滯,夢囈般呢喃。

東陽白眼翻得快暈過去了,幽幽嘆道:“當年我為何偏偏看上你這麽一號不要臉的家夥……”

不知等了多久,李素終於戀戀不舍地從鏡子裏收回了欣賞的目光,意猶未盡地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