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謀劃奪嫡(上)

李素眼裏的李治如今看起來順眼多了。

人怎能沒有夢想呢?就算是條鹹魚,也要做最鹹的那一條吧。

有了夢想,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不一樣,更可慰的是,李治的夢想比較實際,不像吐蕃猢猻王松贊幹布妄圖吞滅大唐一樣遙不可及,事實上李治的夢想並不遙遠,世上沒人比李素更清楚這個小屁孩究竟有多幸運。

李素有些欣喜,那喜悅的目光就好像親眼看到一團爛泥努力地往墻上糊去一樣,很感人。

延平門外,送親的隊伍還在往城外走,隊伍才只走到了一半,前隊的嫁妝隊伍綿延數裏,不見盡頭,後隊的儀仗卻仍在城門內,可見文成公主出嫁的場面規模。

等了片刻,文成公主的鑾駕終於從城門內緩緩行出,李素急忙拉著李治後退數步。

作為王府庶出的女兒,今日想必也是她最風光的一天,不但嫁妝豐厚,而且全城的朝臣和百姓都出來相送,城門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見縫插針的小商販們甚至索性在城外空地上鋪上了毯子,擺上各種琳瑯滿目的貨物,從一個商販到十個商販,很快聚集起了一片小型的臨時集市。

歡愉的氣氛裏,多少帶著幾分凝重,直到文成公主的鑾駕出了城門,城外的朝臣和百姓們頓時騷動起來,眾人的目光盯著那輛金碧輝煌的碩大馬車,氣氛徒然有些壓抑,每個人看著那輛馬車就好像在默默送別一個以身伺虎的可憐人。

鑾駕經過李素身邊,不知為何,馬車的側廂簾子忽然掀開,露出一張相貌中上略見福態的俏臉,白白凈凈,神情堅毅且柔和,李素心中忍不住贊嘆了一聲。

這位……便是名垂青史的文成公主麽?

馬車內,文成公主掀開簾子一角,往車外留戀地看了一眼,仿佛要將大唐長安的秀美山水和純樸百姓都牢記在心裏,隨即她便看到車外肅立的李素。

文成公主一怔,李素卻忽然整了整衣冠,朝車內的她恭敬長揖一禮。

文成公主頗覺意外,今日送別她的人很多,可是真正如此正式朝她行禮的人,卻僅只眼前這一個,他……為何給自己行此一禮?

一個馬車內,一個馬車外,一個行禮,一個受禮,然後兩個素不相識的平靜對視,直到馬車即將駛過身前,李素忽然朝她露出了微笑。

馬車內的文成公主一驚,以她的身份和教養,當然幹不出回以微笑這麽不矜持的事,反而像受驚的小鹿般趕緊放下了簾子,鑾駕隨即遠去。

直到馬車走遠,李素仍盯著馬車的背影久久不語。

李治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子正兄,你為何跟她行禮?”

李素嘆道:“顛沛異鄉,舍身伺虎,理當受此一禮。”

李治愣了片刻,然後笑道:“‘舍身伺虎’?沒那麽嚴重吧?和親本是歷朝歷代的慣例,從漢朝開始便有了,父皇欲令天下歸心,自然要付出一些東西的,身為子女,也該有舍身的覺悟才是。”

李素忽然扭過頭盯著他,目光從未有過的嚴肅。

李治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訥訥道:“呃,子正兄,是不是治說錯了什麽?”

李素仍盯著他,緩緩地道:“你剛才說欲爭太子之位,那麽,我便權且當你已是未來的大唐太子,既是太子,我給你上的第一課就是……永遠不要犧牲任何女人去換取國家的和平,和平……是男人們一刀一劍打出來的,不是靠送女人送出來的!”

李治愕然片刻,忽然整了整衣冠,朝李素長長一揖,肅然道:“治願聆子正兄訓誡。”

李素嘆道:“和親自漢朝便有之,你若熟讀史書,不妨仔細想想,和親果真那麽有用嗎?從漢朝到隋朝,每次和親之後,我中原能保得幾年安寧?那些異國番邦得到了我中原王朝送出去的公主之後,真的便對中原歸心臣服了嗎?就算他們真的因此而臣服,你再仔細想想,因為送出一個女人而得到的臣服,這樣的臣服你覺得安心嗎?會不會太廉價了?如果王朝危殆之時,你敢相信這些臣服的番邦不會趁火打劫嗎?如果不能信,那麽,送這個女人出去有什麽意義?”

盯著李治若有所思的臉,李素語氣漸漸加重:“一個文治武功鼎盛的王朝,邊境的安寧不思男兒奮勇廝殺,卻靠送一個女人出去換來和平安寧,如此王朝,盛世能有幾年?舉國男兒無一絲血性,送女人來換和平仍不覺得羞恥,甚至覺得理所當然,這樣的王朝還有救嗎?大唐兵鋒威服四海,就算需要天下歸心,也沒有必要拿女人來作文章,歸心的法子很多,送女人是最失敗的一種。”

李素難得的一番重話,令李治頗為吃驚,隨即垂下頭,臉色漸漸漲紅,露出羞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