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虛情意妄

人的性格永遠不可能只有憨厚老實的一面,一旦談到利益的時候,大部分都會換上另一副面孔,不管真精明還是假精明,終會露出精明算計的模樣,仿佛心裏住著另一個魔鬼,“利益”這個東西能夠將它召喚出來,禍害別人,或是禍害自己。

對於石訥言突然變化的表情,李素也頗為理解。

現在大家談的不是私利,而是國與國之間的利益,涉及到國家的高度,自然不能以私人的恩惠來換取,根本是兩回事,所以哪怕李素對他有恩,提到國事時,石訥言也難免露出精明算計的模樣,說白了很簡單,此時此刻的石訥言已不再是那個為情所困卻無可奈何的窩囊男人,而是一國王子。

李素不由有些佩服,從一個身份猛然換到另一個身份,兩者的轉換不但迅速,而且入戲飛快,顯然是專業級別的演技。不論他曾經在長安城混得多麽窩囊,窈窕淑女求而不得,只能躲在一旁暗自神傷,但王子就是王子,話題上升到國家層面,自然而然便拿出了王子該有的鄭重和謹慎,這個時候的他,跟那個為情所困的他判若二人,毫無相幹。

看著石訥言突然變得狡黠的模樣,李素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之後隨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想抽他的沖動。

佩服歸佩服,想抽他還是想抽他,李素的兩種心情同樣轉換得非常自然,毫無生硬造作。

“什麽意思?找你們要點稻種都不行?”李素眼睛眯了起來。

石訥言幹咳兩聲,道:“天賜之物,不可輕與,大唐若欲求稻種,怕是……啊,有點為難呢……”

李素眼睛越眯越細,目光有些發寒了:“別說廢話,直接說要求,真臘要大唐的什麽東西才肯換稻種。”

石訥言有點尷尬,臉色也發紅了,期期艾艾半晌才道:“李縣侯恕罪,此事本不該由我來提,可是真臘國產貧瘠,除了稻種別無他物,上天豐賜之物,若子孫不能善待,必遭天譴,後世萬代不得福也。”

李素面無表情地道:“這句話,還是廢話。”

李素頓了頓,見石訥言的表情愈發局促尷尬,冷冷道:“王子殿下,我們大唐有句話,這句話不太客氣,但很能表達我現在的意思,這句話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或許在你的心裏,私事和國事是分開論的,你承了我的恩惠並不代表可以在國事上讓步,但對我來說,你的私事和國事是連在一起的,你我當初素昧平生,談不上交情,我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無緣無故幫一個陌生人成全他的私情,你覺得我是吃錯藥了還是以為我天生古道熱腸?”

石訥言見李素發怒了,神情愈發惶恐,急忙起身賠罪。

李素語氣漸漸加重:“道理我要和你說清楚,我幫你是因為有利可取,這個‘利’不是私利,而是與大唐百姓和國運休戚相關的國利!沒有這個前提,我發了瘋才會為你冒如此大的風險,還被陛下關進大理寺十多天,差點被流放千裏,直到現在我的官爵仍未被恢復,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為的可不僅僅是聽你一句道謝和感恩,我付出了,你也要付出,否則……”

李素忽然一咧嘴,朝石訥言露出滿嘴白牙,白森森的分外可怖:“……否則,你不給我,我們大唐自己去取!至於文成公主,你更是想都別想了,我能幫你成全,也能反掌之間把這樁姻緣攪黃了,要不要試試?更別提我大唐皇帝陛下為了你,已背負背信棄義之惡名,得罪了吐蕃這個強國,兩國如今在邊境各自陳兵十萬,大戰一觸即發,這一切事端的根源,皆是因為你,若陛下得知你們真臘不知感恩,反而過河拆橋,區區真臘,自問承受得起天可汗陛下的雷霆之怒麽?”

李素含怒而發的一番話,石訥言聽得誠惶誠恐,冷汗順著額際一顆顆滑落。

“李縣侯,縣侯息怒,石某錯了,向李縣侯賠罪,剛才石某只是,只是……”石訥言擡袖擦了一把汗,苦笑道:“剛才只是脫口而出,失言了,從小父王便教導我,凡事將真臘國擺在第一位,所以聽李縣侯說到稻種的事,便不自覺的……唉!”

聽到石訥言認錯,李素臉色終於緩和了少許,冷眼朝他一瞥,道:“各為其國,爭利亦無可厚非,只是不可過分,王子殿下在長安城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當知‘投之桃李,報之瓊瑤’的道理,你和文成公主之事,我大唐皇帝陛下和我已經為你做到如今這個地步了,若還貪心不足,未免太過分。”

石訥言唯唯稱是,沉默片刻,期期艾艾地道:“李縣侯,石某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請,還請李縣侯代我向天可汗陛下轉稟,這個請求原本在明年真臘遣使向陛下朝賀時也該提的,如今出了這樁事,倒也是個時機,李縣侯請相信,此事與大唐需要的真臘稻種無關,縱然沒有此事,明年我們真臘使節也會在陛下面前請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