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涼亭烹茶

人與人交往要看緣分,所謂“一見如故”,又所謂“白發如新”,看對眼了,初識便成知交,看不對眼,認識一輩子也只是泛泛。

然而,如果一個人活到周圍所有人都不待見,那就不是緣分的問題了,而是這個人有問題。

很顯然,這位齊王殿下在長安城的人緣並不算太好,差不多到了人憎狗嫌的境界了。

因為李祐的亂入,這頓酒宴立馬變得有些寡然無味,只是李祐自己似乎並未察覺,反而頻頻與眾紈絝端杯敬酒,其中與李素喝酒的次數最多,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位齊王對李素表現出非同一般的熱情,熱情得有點過分,時而勸酒,時而勾肩,時而握著他的手,深情地摩挲,摩挲……

如果說剛才聽到李祐的聲音相當於身體裏鉆進了一只蠕動的蛆蟲,那麽此刻李素的心情就如同幾千只蛆蟲在身體裏爬啊爬……

今日有太多的不解,一眾紈絝對他熱情得過分,現在來了個齊王也對他熱情得過分,好像李素突然間變成了香餑餑,每個人都爭著想來咬他一口似的。

“李縣侯的事跡,本王很早便聽說過了,說實話,祐對李縣侯委實仰慕不已,縣侯當初血戰西州,以五千殘卒力抗西域虎狼之師,而保城池不失,是條硬朗的好漢。”

李素笑道:“傳言大多誇張不實,李某只是浪得虛名之輩,倒教齊王殿下謬贊了。”

李祐搖頭,笑道:“是與非,本王也分得清楚的,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能博出個縣侯,也是本朝的異數了,本王還聽說縣侯家境頗豐,而且擅理財,往後本王還得多向縣侯請教,還望李縣侯不吝賜教。”

李素連道不敢。

不尷不尬,不鹹不淡,二人就這麽東一句西一句的扯著閑篇,待到酒宴將散時,李素竟有些微醺了。

與一眾紈絝告別,齊王李祐最後一個走到李素面前,笑容頗有深意。

“李縣侯,我們定有再見之日,本王盼與縣侯再謀一醉。”

看著齊王頗具深意的笑容,李素一怔,很快回神,笑著客套了幾句,於是眾人告別。

直到坐進回家的馬車,李素的後背仍一陣陣的發毛。

剛才齊王那記笑容,那種被賊惦記上的感覺是腫麽回事?

……

中秋已過,天氣多了幾分涼意,枯黃的樹葉被秋風掃落,光禿禿的樹丫上立著幾只寒鴉,不時發出難聽的叫聲,給秋色平添了幾分蕭瑟。

李素在涼亭內正襟危坐,難得有了一回跟君子比較相似的坐相。

亭內石桌的對面,東陽正素手調配著各種作料,桌旁的地上置一紅泥炭爐,爐上有一只雕刻精美花紋的鐵釜,釜中茶湯已沸,氤氳的霧氣升騰而起,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東陽將手邊早已備好的油脂,茴香,姜絲,還有一小撮被碾成粉末的茶葉按順序倒進沸騰的湯中,李素面無表情地坐著,眼皮隨著東陽的每一個動作而抽搐。

畫面很美,東陽未施脂粉,素手烹茶,鬢邊一縷黑發散落腮邊,眼眸低垂,專注地盯著茶湯,只看見長長的睫毛在白色的霧氣中微微顫動,唯靜唯美,此景可入詩入畫。

李素看她的目光很欣賞,如同看著一只稀世的瓷瓶,小心翼翼地遠觀,生怕打擾了這幅美景,也怕碰壞了這只世間僅有的精瓷。

茶湯一沸,各種作料被依次放進湯中,東陽這才擡眸看著他,羞然一笑,輕輕道:“茶道我不大懂,年幼時只跟宮裏的茶師學過一點皮毛,以往只給高陽烹過兩回,今日還是第一次為你烹茶,倘若味不正,你莫笑我,我慢慢再學便是。”

李素笑著點頭:“味道不好也沒關系,只是此情此景,猶令人難忘,無聲無息,志趣高雅,所謂‘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烹茶的人對了,茶不好有甚關系?經你素手烹過,香茶更勝美酒。”

東陽噗嗤一笑,道:“你倒真會哄女人,幾句話能教人甜死……”

說著東陽將剛才那句詩復念了一遍,頷首笑道:“‘竹下忘言對紫茶’這句,卻不知是哪位前人的詩句?我倒真不曾聽過……”

李素眨眼笑道:“忘了誰寫的詩了,反正也是個窮酸,沒錢買不起酒,於是只好喝茶,結果喝了幾盅喝出了幻覺,把茶當成了酒,竟喝醉了,嘖!多半嗑了五石散……”

東陽怔忪片刻,不由嘆道:“好好一樁風雅事,被你一說,頓時全俗了,你好歹也是名滿長安的大才子,就不能假裝一下翩翩君子,也好教我的茶湯不至於明珠暗投呀。”

李素大笑:“委實高雅不起來,你知道的,所謂的才子,無非多作了幾首能換錢的酸詩罷了,一想到我肚裏還有許多絕世詩作沒找著買家,我這心情頓時有些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