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七十六章 戰地數故人

高麗前奉元越為宗主國,後屈於東胡人的鐵蹄。看著淮東軍將燕胡的防線、重鎮、精銳兵馬摧枯拉朽地擊潰,身上有著高麗人習慣於屈服強者而生存典型特性的崔赫,隨軍在津海上岸早已經身心俱陷,沒有掙紮之意。

當夜,就由高宗庭、羅文虎與崔赫談妥崔氏投附的條件——只要崔氏能在消滅援高麗的燕胡兵馬以及鏟除國相左靖頑固勢力等事上立功,江寧在保留高麗王室的同時,也將保障崔氏在高麗國的地位。

次日清晨,崔赫便在羅文虎的陪同,乘船東行,秘密返回賀津,欲與分守金浦摩尼山的父親崔權臣聯絡……

津海城給打成一地廢骸,但廢骸殘壘則是防備燕胡騎兵臨死反噬的最佳屏障。

統帥部將津海城主壘清理出來,作為行轅臨時駐地。

清濛濛的晨光從殘缺的城墻垛口流泄進來,空氣裏還彌漫著殺戮之後未盡的血腥氣。

林縛小憩即起,負手站在庭中,手裏拿著海州連夜派快船送來的急報。

聽著腳步聲起,林縛轉頭看到宋佳穿著綠衫襦裙走將過來,說道:“我此前兩度來津海,一是燕南戰事,津海也是一地殘骸;第二回是湯公在即墨絕食棄世,我打那時就徹底對元越失去信心,但那時淮東根基不固,我不得以潛來津海,以津海糧道為要脅,行鹽銀保糧之策……這轉眼一過,又是近十年的時光流逝,真是不知不覺啊!”

有鹽銀保糧,才得以修成扞海堤,修成扞海堤,淮東“深築城,廣積糧”之策才真正的紮下根來。淮東真正之崛起,始於津海糧道,這次又走津海故道北伐,倒也算是前後呼應。

宋佳款步走到跟前,嫣然而笑,說道:“一不小心在崇州給你蠻橫的扣押下來,妾身也真是覺得十年時光不覺逝。”

林縛看著宋佳如花美貌的臉蛋,成熟而豐艷,笑問道:“提起這個,我心裏一直有著疑惑,忘了問你,你當初寄身廣教寺,真就沒有感覺到崇州兇險嗎?”

“合輒妾身樂意給捉住似的?”宋佳剮了林縛一眼,美眸橫盼別有韻味,回想往事,說道:“當年在紫瑯山上,倒也不是沒有想過有脫不了身的可能,只是他人皆輕窺你,我終究忍不住想看看你有沒有做大事的氣魄,沒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林縛莞爾一笑,說道:“奢家當年要是早聽你言,也許真就沒有淮東今日了……”

宋佳搖了搖頭,說道:“妾身終究是女流之輩,所言無足輕重。實際在奢飛虎進江寧之前,杜榮給奢家擬了一份在江寧要網羅人才的名單,趙舒翰、宋石憲、葛存虞、石鳳台等人,甚至包括敬軒、敬堂都名列其中,此時再回過頭來,奢家還是自視稍高了一些……”

“哦……”林縛看著宋佳,問道:“這個倒沒有聽你提起過?你是擔心我知道後,會扣下杜榮,不叫他離開逍遙山林嗎?”

“是杜公他擔心你會如此。”宋佳說道:“其時除趙舒翰外,宋石憲、葛存虞、石鳳台諸人都已入淮東幕中,杜公央我替他守密,我看杜公也是去意堅決,也無與淮東為敵之意,只能勉強送個順水人情……你會不會怨我?”

淮東崛起之初,杜榮是個大對手,林縛也的確在他手裏吃出一些苦頭,但此時回首往事,有著“俱往矣”的感慨。

杜榮潛伏江寧,數年時間裏替奢家在江淮撐起一張情報網,還撐起一個叫其他貨棧、商幫、會社勢力遜色的慶豐行,實際是極務實,極有能力的一個人。

奢飛虎入江寧之後,對秦子檀言聽計從,杜榮的地位反而不如秦子檀,實際上有本末倒置之嫌。秦子檀身為謀臣,謀略確是一流,但重謀略而輕實務是他一個明顯的缺點。

說到底,也是八閩出身的奢家,自視宗姓大族,與當世主流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從根本上還是輕視雜學匠等賤術。奢飛熊、奢飛虎弟兄二人,雖也算務實之人,但更迷信表面的武力,實際也是脫離不了傳統思維的束縛。

林縛崛起於江淮之初,趙舒翰、宋石憲、葛存虞、石鳳台等人,在江寧不受重用,都是中下層小吏,但雜學上已有所成,已有名望。林縛初為司獄小吏時,葛司虞與其父葛福就在獄島上編《將作經補注》,曾邀江寧二十六名匠工參與其事。這二十六名匠工,就是當時江寧十數萬匠戶裏,各行各業的宗匠級人物……

新學成體系發展,與淮東崛起後推動有著直接的關系,這一個個宗匠、宗師級人物,其本身就站在傳統匠術的巔峰之上,與淮東崛不崛起,推不推動,沒有什麽關系。

杜榮能早就注意到這些人,又給予足夠的重視,說明他還是能看到一些本質性的東西,只可惜沒有給奢飛虎以及奢飛虎背後的奢家重視,也沒有積極的行動。杜榮早年經營的慶豐行,到後期就沒有什麽發展,說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