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八章 郊迎(一)

二十八日。呼呼刮了一夜的寒風,到淩晨便息了,清晨過後,便露出風和日麗的朗朗晴空來。

出崇陽門,經天水橋往西到十裏長亭,馳道上遍插旌旗,禁營步軍兩旅甲卒先一步出崇陽門以三五步相間在馳道兩側設下警戒線,禁營騎軍也控制左近的高處,設下十數觀察哨。

身為江寧府尹的張玉伯,清晨沒有趕去崇文殿擁帝出城,而是來到崇陽門。他身穿絳紫鶴袍,站在崇陽門城樓之上,袖手看著觀看典儀的民眾從門洞裏魚貫而出。

更多的人則早早地占據從崇陽城往皇城的長街兩側等候著兵馬進城,城外周圍鄉鎮也有無數人流往崇陽馳道以及城裏湧來。

雖說離年節不到兩天,但普通民眾對著崇國公獲捷班師、天子郊迎一事仍有著難以抑制的熱情。兩天前才正式頒布公告定下天子郊迎之事,江寧城就頓時陷入難以自制的沸騰之中。這兩天來,江寧城裏張燈結彩,仿佛年節已然提前到來。

張玉伯熟悉典制,“天子郊迎”,“賜九錫”,“立官制置將臣”,說白了就是為“禪讓”造勢、鋪墊,林縛通過“禪讓”登基,就無需背上身為人臣而弑主篡位的千古惡名,也能使新朝獲得承續舊朝的天然法統地位。

比起弑主篡位,通過“禪讓”登基,血腥之事就會限於林元兩族之間,而不會無限擴大的將舊朝臣子都卷入腥風血雨之中進行無情的殺戮跟清洗——張玉伯心裏也充滿著矛盾的情緒。

這時候身穿便服的趙舒翰登上城樓——即使趙舒翰拿出告身銀牌,還是給宿守甲卒檢查過後才放行許登城。

張玉伯看著趙舒翰走過來,說道:“趙兄不是生病在家嗎,怎麽又趕過來湊熱鬧,你倒是不怕叫樞密院的人瞧見?”

“閑坐不住。”趙舒翰苦笑一下,說道:“林縛要登帝,我第一個反對他,磊磊落落,又有何懼?”

“如今通政司所印發的邸書已經公開議論朝廷與國家之別,稱朝廷不過是一姓之家天下,亡則易姓改號,而國家乃亡,仁義廢,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也,事關天下萬民。國家將亡,非一姓宗家及君臣之私事,天下匹夫皆有責,這是要將漢夷之別置於帝統傳續之上吧。”張玉伯說道。

“城裏已有士子公開議論上古三皇五帝禪讓之舉。”趙舒翰說道:“此時舉天子郊迎之禮,賜九錫,待他年林縛率軍北伐收復中原歸來,禪讓也就水到渠成了吧?”

張玉伯無奈苦笑,說道:“你看看這滿城軍民,再去看看聚集在崇文殿外等著隨永興帝出城郊迎的滿朝文武將臣,便知道此勢非三五人能改啊!”

“只希望能少些血腥。”趙舒翰籲嘆一聲,又搖頭而道:“但自古以來,改朝換代罕見沒有血腥的……玉伯兄,你將如此自處?”

“江寧也大體安定下來,我也沒有必要賴在江寧府尹的任上屍餐素位,我想以林縛的心胸,總歸會許我辭官歸去放舟江湖。”張玉伯又問趙舒翰,“趙兄可隨我而去,將余心寄一葉扁舟之上,不再理會這是是非非?”

“我也不曉得何去何從……”趙舒翰迷茫地望著崇陽門的朗朗晴空,對林縛初入江寧裏三人相交的情形,他還歷歷在目,誰能想像十年之間,發生這麽多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出府過來,滿城都是刀兵肅殺啊。”趙舒翰說道:“淮東也是怕帝黨有人鋌而走險吧!”

張玉伯苦笑道:“淮東大勢已成,便想林縛想放下代元的野心,淮東諸人也不會同意。帝黨鋌而走險又有何用?事若生變,林續文、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必會當機立斷血腥清洗帝室遺族及帝黨大臣……”

趙舒翰點點頭,說道:“我也擔心帝黨有人不理智啊!不管能不能得手,都是大害。”

今日真要鬧出刺殺案來,不成,只會給林縛清洗江寧帝黨人物的極佳借口。便是成了,也許淮東很可能會因為林縛猝死陷入分裂、混亂,但他們在分裂與混亂之前,完全有實力將對他們有威脅的勢力血腥清洗幹凈,帝黨必是給血腥清洗的第一對象。實際上,林續文、林夢得等人更有可能會從林縛諸子裏選一人立為幼帝,開創新朝。

趙舒翰甚至擔心淮東自導自演一出行刺的戲來以惑天下人心以行直接廢立之事,所以才在府裏坐不住過來觀望。

“趙大人也過來了。”身穿甲衣的陳恩澤走過來,看到趙舒翰也在場,只當不知道他告病之事,看了看日頭,說道:“這時辰也不早了,宮裏怎麽還未見有動靜?”

張玉伯也是緊張地望東面宮城望去,不管如何,他都希望今日郊迎大禮能順順當當的完成,不要鬧出什麽無法收拾的妖蛾子來。天下能得今日的安寧,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張玉伯可不希望天下再亂。但細想想天下能得此安寧,跟帝室元氏可沒有太大的關系,心想也難怪天下人的心思都轉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