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擇(第2/2頁)

看著老臉枯瘦,胡須淩亂,滿眼血絲,仿佛精力已經給榨空的父親,胡學長沒有大勝將至的興奮。

“胡虜鬥志看上去沒有消退的跡象啊!”胡學長登上殘墻,看著完全控制北面殘城的燕胡兵馬。陣列依舊整飭,此時還不斷有兵馬從殘破的外城北門湧進來,能預感到即將而來的攻勢將如暴風驟雨。

“困獸猶鬥啊!”胡文穆輕籲道,看著長子走過來,這時候完全沒有勝利會師的喜悅,擺在他們面前,還有一道生死考驗。

為了攻下荊州城,虜帥葉濟羅榮將手裏的精銳兵馬幾乎都集中到荊州的外圍,要是能輕易擊潰,葉濟羅榮以及他麾下的燕胡精銳這些年闖出來的兇名倒是徒有虛名了。

三萬守兵,守城戰死或受傷以及在外城給突破時被擊潰,被分割包圍被迫降敵的,已經遠遠超過半數,眼下還有不到八千人隨胡文穆退到內城,能站起來拿兵器與敵搏殺的,不足六千。即使在這時放棄荊州城撤到江上去,胡文穆也無愧於心。但事情永遠都不會像表面上那麽簡單。

“淮東援軍幾時能至?”胡文穆輕聲問道。

“即使有援兵,最快也是四五天之後。”胡學長說道。

要撕開燕胡兵馬對江岸的封鎖進援到荊州城裏,已經不是荊湖軍在南岸的萬余弱兵能勝任的。而淮東在此之前要集中兵馬突破鄂東防線,也沒有可能分兵來援荊州。畢竟在淮東的通盤戰略,能不能守住荊州,對整個戰局都沒有決定性的作用。

就算林縛會考慮在東線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往荊州派援兵,但從黃陂以東逆水而上行四五百裏水道,入冬後西北風正盛,怎麽也要四五天的時間。實際上,胡學長在江夏沒有看到林縛有往荊州直接派援兵的跡象。

胡文穆看著周遭將卒,四五天之後,還能有幾人生存下來?

胡文穆倒不是怕事後因為棄城事給林縛抓住小辮子,他不甘心啊……勝利唾手可得,誰甘心與最後的勝捷無援啊!

“左相可有什麽話與你說?”胡文穆輕聲問道,聲音輕得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到。

“左相倒沒有說別的什麽,只叫左鏈拿了一張便函給孩兒……”胡學長說道,從懷裏掏出左承幕叫其子親自交給他的便函。

便函皺巴巴的,叫胡學長貼身收藏了有兩天。

兩天前,胡學長在江夏,左承幕從黃陂派其子左鏈渡江見胡學長,胡學長從江夏馳馬趕到荊州南岸,總算趕在今天有機會渡江進入荊州城,將便函交給胡文穆。

便函只有寥寥數字:“流逆行險,不如學張翰。”

胡文穆長嘆一聲,嘆出太多的不甘心、不情願。

胡學長當然清楚左承幕這寥寥數字所說的是什麽意思,也是緊張地看著父親做決定。

胡文穆又苦嘆一聲,看向身側披甲諸將:“老夫留下來殿後,你們準備一下,入夜後便與學長先撤到江上去,仔細一些,莫要到最後馬失了前蹄……”

“大人!”左右諸將皆有不甘,勸說:“大捷在前,不能半途而廢啊!”

“我們沒有半途而廢,諸將與我守荊州,牽制胡虜主力達二十日之久,為樞密使在漢水東岸殲潰敵東線主力,創造有利的條件,這些都是諸將卒搏殺而來,荊襄勝捷的榮光,爾等必能分享之。”胡文穆振聲說道:“眼下,已經沒有再跟這些兇獸拼殺,徒增傷亡的必要了。”

胡學長轉臉望向天際漸深的暮色,抑制流淚的沖動,也許這樣才能叫人皆大歡喜。

胡家要是在戰後不願意放棄手裏的權柄,那這時放棄荊州就是給淮東攻擊的汙點,荊襄大捷的勝果,自然也與荊湖軍諸將沒有半點關系,反而要擔憂給淮東清算。

要是胡家在戰後順應大勢,願意放棄手裏的權柄,放棄割據荊湖的努力,那麽荊湖軍堅守荊州這麽久,就是成功地吸引住燕胡西線主力,替淮東軍主力在東線殲敵創造了有利條件,在完成戰役目標之後暫時放棄荊州城,只是避免無謂的傷亡罷了。更何況守城這些天來,守軍自身傷亡逾兩萬不說,還殲滅降卒、敵兵有三四萬之多……

至於荊州城裏的平民,在荊州外城給攻破的時候,就已經傷亡慘重,內城的得失已無關平民。

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的。

左承幕便函上寥寥數字,說的便是此意。

即使荊湖軍給打殘成這樣,叫胡文穆下定決心放下割據地方的權勢,猶是有著強烈不甘心啊。

荊州殘軍有意撤走,田常自然也不會再冒險進攻,畢竟再多增加一名傷卒,將加劇北撤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