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六十一章 論農

虞文澄也僅是到府界相迎,倒不會全程護衛。恰逢唐希泰受命去豫章見林縛經過彭澤,唐希泰便與嶽冷秋同行,虞文澄另調一隊扈兵護送他們。

唐希泰是崇州三十童子之一,差不多要算林縛的弟子,此前任廬州府司農參軍,在淮東地位看似不高,實則不低。相信淮東不會舍掉唐希泰的性命安排嶽冷秋在途中給寇兵劫殺,鄧愈、嶽峙等人才較為放心地看嶽冷秋離去。

從彭澤往西南而行,到都昌登船橫穿鄱陽湖是往豫章的捷徑。沿途所行的彭澤、湖口、都昌三縣,位於鄱陽湖接揚子江水道的東岸,奢家此前在這裏以田常為首,駐重兵防池州,故而民間的抵抗運動受到壓制。

上饒防線給打穿之後,奢家渡江北逃倉促而果斷,也來不及在這裏地區進行大規模的破壞。雖說江州諸縣在過去一年給奢家盤剝得厲害,不過今年的農事倒沒有受大的影響,鄉野沒有大亂。這對殘破的江西來說,是難得的可貴。從彭澤往西,經湖口往南到都昌,沿路麥穗金黃,已是收成季節。

嶽冷秋與唐希泰分乘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而行。

嶽冷秋與家人嶽安、嶽周乘一輛車,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沿路看風景,倒也不會特別的惶惶不安。

“罕見江西喜食面餅,料不到江州種麥如此之廣?”嶽周坐在車轅前,看著沿路成片的麥田,頗為驚訝。

“麥作從西北傳入中原,已有千年,有個由西漸東,由北漸南的過程,但到江南之後,又是先江淮、兩浙,而後往西漸傳,差不多也到啟聖初年了。此時江西大肆種麥,也就百年左右,以江州、上饒最盛。觀地理,可知上饒種麥,是由兩浙傳入,則江州種麥則是由荊楚南漸。反而到江西腹地,浮梁、撫州、豫章、贛州、袁州等地,罕有農家植麥。非不宜,實未到也。”嶽冷秋一生閱歷無數,見識廣博,嶽周雖為奴婢子,實則視其為弟子。嶽氏子弟枝葉不繁,嶽冷秋悉心培養家生子,要比外人忠心得多。這次使嶽周隨行,也是沿路有更多時間教導功課,耐心解釋說道:“以往農事春稼而秋收,遂有青黃不接之困。秋收之後或種麥菽,能補春黃之缺,又不損地肥,江西之宜大舉種麥啊……”

當世糧產都低,北地種豆麥年收六七十斤就不能算荒年,江淮水田植稻也不過兩百多斤收成。要是水田到冬季加種一季小麥,即使江西濕害嚴重,種麥不比兩淮,但一畝地能有八九十斤糧食收成,農戶就要笑逐顏開,故而嶽冷秋遂有此論斷。

“老爺這時候倒還有心關注農事這些庶務?”家人嶽安坐在車轅上,聽嶽冷秋悉心教導嶽周農事,疑惑地說道。

“細觀這些年來,往根子裏說,就是對這些庶務關心不夠啊!”嶽冷秋輕嘆道,倒是不擔心後面的唐希泰會聽見,與嶽周說道:“麥作不畏寒,但害於澇,故而稻麥雙作之田要夏水冬旱,對溝渠之事尤為依賴。崇國公入淮東之前,崇州縣稻麥雙作的上熟田不過二三十萬畝,便被稱為米魚之鄉。然而在不到十年間,崇州一縣幾乎所有的水田都實現雙作,這治政的本事,想叫人不服不行啊……”

“嶽相對崇國之事也真是熟悉。”唐希泰叫車夫驅車追來,與嶽冷秋並驅而行,作揖笑道:“我家大人初在崇國治政,曾上書言永佃、減租之事,未見嶽督回應,迄今都引以為憾,實不知嶽相對農事見解也如此之深。”

崇州五縣已為林縛的封國,嶽冷秋習慣了舊稱,一時難以改口,唐希泰倒是堅持稱崇國。

嶽冷秋的地位自然不是唐希泰能比的,但是虎落平陽難有威風,嶽冷秋在唐希泰面前也擺不了譜。

“減租、定租、永佃,使佃農不受顛簸反復之害,而專務於農事,實是大利。簡單點來說,種兩茬莊稼只收一茬租,佃戶自然樂意種田雙作,施肥伺田,參加溝渠整治。”嶽冷秋說道:“崇國公是崇觀十一年書言此事,只是其時嶽某誤以為這非當下之急,沒想到是大錯……”

唐希泰笑道:“其時津海糧道還在,北方需要從淮東抽糧數以百萬石計,我家大人也是給逼迫著去想增產籌糧之法,還算如人意吧。”

聽著唐希泰風輕雲淡的語氣,嶽冷秋心頭苦笑,怎麽叫還算如人意?

奢家從江西崩潰最為失策的地方,就是沒有想到林縛能那麽速度的安定江寧的局勢,能那麽快展開對江西的攻勢。

能快速安定江寧局勢,表面上是林縛以戶部及江寧府的名義先後兩次向淮東錢莊支借五百萬兩銀以補不足,但奢家一度攻陷江寧縱兵大掠,掠奪的金銀之數也有數百萬兩之多,為何奢家退到江西之後就沒能緩過氣來呢?

金銀只是彌補流通之不足,但若是民間根本就沒有糧食可以收購,再多的金銀也是廢物。去年一年時間裏,僅淮東十一縣往江南輸送的平價米糧高達四百萬石,這才是江寧形勢迅速安定下來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