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三十二章 定計

風雪滿城,這才是今年入冬來的初雪,雪飄落下來,人畜踐踏,使得徐州城裏泥濘不堪。

徐州立城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地處淮泗之要隘,地處南北交通要沖,又是王藩之所,本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富庶雄闊之城。南北漕運一斷,徐州的商貿就冷落許多,但真正使徐州城受到重挫的還是淮泗戰事。雖說淮泗戰事期間,徐州城始終未給流民軍攻破過,也沒有受過大掠,但在嶽冷秋守徐州的半年多時間裏,城裏的屋舍給拆毀無數,磚石運到城頭抵抗流民軍攻城,而後流民軍放水灌城,徐州逾半城地淹在大水裏有半年之久,使得城裏疫病橫生,屋舍坍塌無數。

戰後,朝廷對守徐州的陳韓三戒備有加,錢糧供應都極為苛刻,而陳韓三為供應兩萬大軍,對地方又極盡搜括之能事,徐州城從此就越發的破落,根本就沒有過恢復元氣的機會。便是偌大的楚王府也破落不堪,朱紅的宅門在風燈的照耀下黯淡無光,倒有幾塊朱漆剝落,似乎見證著元氏的衰落。

張玉伯將披蓬脫下來,顧不上抖落積雪,連著馬兒一起交給身邊的扈從,擡頭看了一眼王府牌樓上的額牌,也不去理會左右那幾個探頭探腦監視王府的暗哨,拾階走到巍峨壯哉的宅檐下,扣起那沉重的大銅環。

小門打開,門官見知府張玉伯來訪,也不多說什麽,讓張玉伯及他的扈隨從邊門進去。

因馬服案,楚王府與淮東結怨,張玉伯與淮東同出東陽一系,楚王元翰成與張玉伯的關系開始也很惡劣,倒是在林顧決裂之後,張玉伯因給視為顧悟塵一系的官員,元翰成看他的臉色才好一些。

如今青州敗亡,殘部悉歸淮東,林顧決裂之事自然成了往昔的雲煙。只是這時候徐州局勢緊張,叫人猜不到陳韓三心裏所想,楚王元翰成一時倒也顧不上舊怨重提。徐州城裏,元翰成要想有個商議事的人,除了張玉伯還能有誰?

楚王元翰成還沒有睡下,聽報張玉伯來訪,披了一件寒衣,就到偏廳來見他。

“傳聞林淮東到淮陽,此事可是當真?”元翰成問道。

陳韓三動機不穩,不想再做甕中之鱉,元翰成只能將林縛視為救命稻草,哪還顧得上殺婿之仇。

“消息確實,今日午後從淮陽有信函來,林淮東召我與陳韓三去淮陽商議軍事。”張玉伯說道。

“陳韓三可曾答應過去?”元翰成問道,只要陳韓三答應去淮陽見林縛,那就表明他沒有異心。雖然元翰成曉得這種可能性甚微,但局勢到這一步,已不容他不帶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當初元翰成也是支持陳韓三留守徐州的,沒想到這時候禍害這麽深,就連王府外也給陳韓三布了幾道暗哨給監視起來,連元翰成進出王府也受到限制。

元翰成曉得,在這些手掌兵權的梟悍之徒面前,朝廷跟宗室的威嚴已然盡喪了。在他看來,林縛不見得就比陳韓三好到哪裏去,唯一的區別就是林縛表面上還是忠於朝廷,不會叛投燕胡,但陳韓三就太難說了。

張玉伯搖了搖頭,說道:“陳韓三托病臥床不起,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他怎可能去淮陽?淮陽來信倒提起王爺是老成持重之人,能替當初的局勢拿個主意,有意請王爺去淮陽商議軍事……”

“這樣啊……”元翰成臉色發白的一屁股坐到椅子,只覺得有一股子寒氣從尾椎骨直往上躥,淮陽來信不過是讓他有個借口離開徐州這個是非之地。只要陳韓三沒有公開叛降,就不能阻攔他與張玉伯去淮陽參與軍事,但是他一人離開,楚王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怎麽辦?

元翰成並不覺得林縛在信裏提到他是出其好心,不過是不想承當堂堂楚王給叛將裹脅投敵的罪名罷了。

“張大人,你去淮陽吧。本王筋骨已僵,這麽冷的天,懶得動彈了。”元翰成頹然說道,他這把年紀,獨自逃生又有何生趣?

“下官以為,陳韓三未必就鐵了心降敵。”張玉伯壓著聲音,陳韓三畢竟沒有公然投敵,議論此事下意識的壓著嗓子,“陳韓三是精於算計之輩,雖無氣節可言,但投敵之事對他來說弊大於利,他不會做。我估計著,他此時不過是有待價而沽之意……”

“你繼續說……”元翰成聽出些味道來,神情稍振作,讓張玉伯繼續說下去。

“倘若王爺能說服陳韓三以詐降為計,配合淮東大潰燕胡兵馬,其功足以封侯,怎麽也好過他給燕虜驅使來硬打淮東?”張玉伯說道。

“聽說陳韓三與淮東有舊怨在前,而新近投靠淮東的淮陽鎮諸將跟陳韓三又有血海深仇,怎麽能讓陳韓三、淮東兩家坐下來一起謀燕虜?”元翰成問道。

“陳韓三的功名富貴系於江寧,又非系於淮東,只要王爺擔保他的功績不會受淮東的壓制,他又有何不願?淮東那邊,當然以大局為重,不會想陳韓三挾兩萬精兵將徐州獻給燕虜的。再者在北線主持軍事的,除了林淮東之外,還有董侍郎……”張玉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