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四章 少女情懷

梁太後所居的廂院收拾還算整飭,林縛依儀禮登堂入室,拜見太後梁氏。

梁太後畢竟是七旬年紀,鬢發皆霜,從燕京出逃,一路奔波勞苦,擔驚受怕,身子就有些扛不住,到崇州後身子也一直都欠佳,又患了眼疾——拖著不去江寧,倒也不完全都是借口。

起居室頗為寬敞,但擺飾粗陋,梁太後坐在臥榻上,林縛與海陵王元鑒海對坐下首,連椅披都是蠟染的藍印布縫制——除了梁太後臉還殘留著昔日的威儀外,從這間起居室裏已看到半點皇家氣度。

元鑒海身穿蟒龍袍,鮮亮的明黃色洗過好幾水,已然變得黯淡,年紀已過三旬的他,唇上留有濃密的短髭,到底是經歷許多的事情,失勢後又給高強這等小史欺壓,沒有一般宗室子弟所有的輕浮與居高臨下。林縛心想,元鑒海對自己應該是有怨恨的,畢竟在他看來,龍椅帝權距他曾一度僅半步之遙,卻給硬生生的攪黃了事,心裏要沒有怨恨才不正常。

此時元鑒海對坐而面色如常,眼神沉毅,多了許多此前少見的城府。

“久聞太後聖體欠安,奈何微臣拖到今日才來拜見,還請太後恕罪。”林縛打著官腔跟梁太後說話。

高強、苗碩、左貴堂沒有椅子坐,都侍立在左右。

林縛不屑學元歸政那般偷雞摸狗的跟梁太後私下見面,但真要談什麽事情,還要將高強這人支走才成。林縛也不著急,梁太後及海陵王真有心跟他談什麽,自然會想辦法將高強支走。

“林卿家在外統兵,為朝廷效力,為君上分擾,哀家一個沒用的老婆子,也不能因病使林卿家分心,誤了朝廷大計……”梁太後嗓子裏含痰,說話聲音沙啞。

閑扯了幾句,元鑒海起身說道:“楷兒受了風寒,侄兒放心不下,托人請了城裏的醫師過來,想必現在醫師已經請過來了,侄兒去看看便來……”

“嗯,你快去看看,楷兒的病情可耽誤不得……”梁太後點頭應允。

元鑒海走出去,左貴堂望了高強一眼,也跟著走出去。

高強臉色僵硬,照著江寧的意思,是要他監視海陵王及梁太後在崇州的一舉一動,但他畢竟僅是海陵王府長史,他想留下來聽林縛今日突然造訪會有什麽意圖,但這時候硬留下來,在林縛面前做得又太生硬了。高強不怕梁太後這個早就失勢又給新帝忌恨的老婆子,但還不敢在淮東侯林縛面前做得太著痕跡,遲疑不決的神色在臉色打了兩三個轉兒,終於是挪身往外走。

將高強支走,梁太後跟苗碩說道:“林卿也難得過來一趟,哀家無好物什招待,也有失儀禮。苗碩,你帶她們兩人去找找看,還有沒有龍雀剩下來……”讓苗碩將身邊兩個侍女也遣走。

林縛心裏想,梁太後對身邊的女侍也不放心?也叫周普、陳花臉到門外等候著。

剛要轉入正題,梁太後卻給一陣劇烈的咳嗽差點喘不氣來,就聽著元嫣在屋外抱怨,“祖奶奶的身子,身邊怎能沒人照應?”掀起簾子走進來,給林縛施了一禮,“元嫣見過林侯爺……”便走到梁太後身後,輕捶她的背,幫她緩過氣來。

“哀家時日無多,也無別求,卻是苦了這孩子。”梁太後將含痰的絹帕收起來,將元嫣拉過來坐到自己的榻前,“永昌侯爺跟林卿家也見過面了,想必林卿家也早知道江寧有言官提出即便哀家身死也要死在江寧的事情……”

“太後言重了,江寧那邊請太後還朝,是希望太後去江寧能頤養天年!”林縛說道。

“又無旁人在場,林卿家說一句話也要先在腦子裏轉三圈再吐出嘴不成?”梁太後問道。

林縛看到元嫣忍不住笑了起來,竟然感到尷尬的摸了摸鼻頭,才正色說道:“太後如何看待此事?”

“臨淄不失陷,哀家還有些疑惑,臨淄一敗,青州軍在陽信給斷了退路,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說得好聽,是要哀家回朝頤養天年,說到底還不就是看到哀家在梁家的事情還有那麽點作用嗎?”梁太後說道。

“太後明鑒。”林縛說道,心想梁太後人老,腦子倒是不糊塗。

但聽林縛說了四個字,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就再沒有後文,梁太後睜著眼睛,視線模糊地看了林縛有幾息時間,見林縛始終沒有多說一句話的意思,俄爾長嘆了一氣,說道:“我曉得了,梁家要是跟胡虜連一戰都不敢打,便是兵馬再多,也不會給林卿家放在眼裏的……”

“守土衛疆,乃官將吏卒之天職。梁家一門公侯近十人,享盡世間榮華富貴,若不戰而潰,天下人如何視之?”林縛眼神沉毅地盯著梁太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此時支持梁家父子南撤,或許能從濟南、平原撤出五六萬兵馬來,但不戰而退,這支兵馬也將沒有什麽任何士氣跟榮譽感可言,也就根本不能依靠其在外圍牽制燕胡兵馬。所謂“不怕狼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梁氏父子本就不是省油的燈,外戰外行,內戰內行,讓他們率四五萬兵馬安然退下來,他們也不會安心呆在魯西南抵禦虜寇。林縛寧可梁氏父子在濟南給打殘了退下來,淮東再幫他們在魯西南整頓殘部,也不會助他們一戰不打,就嘩啦啦全退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