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四十九章 戰勢

流丹一般紅艷的夕陽,橫臥在西邊的山頭,將要沉下去,披金灑銀似的,江水浩蕩,金光粼粼……

剛率部從海寧河口廝殺出來的蕭百鳴,無心欣賞夕陽下的錢江晚景,望著南面江面上鋪天遮日的淮東戰船,帆桅如墻,將南岸籠罩在暮靄裏的江岸遮住,無力地跌坐在船頭,心頭湧起絕望的念頭,不會有援軍過來,就憑借他身後幾艘殘船,根本就突不出去。

他們是蘇庭瞻派去襲擾浙北腹地的水軍,三千余人,數日來利用海寧、海鹽密集的河網,分進合擊,燒殺擄掠,肆意奸淫,好不爽快,誰能想到這等好事到二十四日便是盡頭?

誰能想到淮東水師戰船如過江之鯽似的奔襲而來,抄斷他們的後路。

越打,淮東戰船越密集,海寧城裏的守軍見有援軍過來,也跟吃了補藥似的,殺出來,拿著弓弩沿岸射殺。好不容易從海寧縣境內沖出來,才發覺錢江之上,淮東水師的船陣有如天羅地網,將海寧河口兜在裏面,令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都監……”

蕭百鳴回頭看去,是從寧海鎮起就追隨他的都頭老牛開口稱呼他在寧海鎮時的官職。老牛肩頭插著兩支斷箭,箭杆已用大剪鉸斷,但箭頭深插進肉裏,沒醫沒藥,不敢貿然拔出來。鮮血從肩頭流下來,將青黑的兵服染成紫黑色,廝殺久了,也聞不到血腥味。渾濁的眸子裏沒有往時的悍勇與梟戾,有些悲觀絕望,也藏著些許讓蕭百鳴不那麽陌生的期待……

“老牛這條命是保不住了,但弟兄們也不能就這麽拼光了!都監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牛嗓子沙啞地說道。他的話將蕭百鳴以及周遭諸人壓在心裏不敢說出口的心思捅出來了。

大家都轉眼看向蕭百鳴,等著他做決定。沒有人注意到陳千虎提著一支短矛從船後走過來,眼睛裏閃著兇光,猛地從老牛的後背裏猛的捅進來。

廝殺到此時,陳千虎已經失去理智,血紅的銅鈴怒目綻出噬人的兇光,沉聲喝道:“都尉死時,大家都立志報仇,怎可以向淮東投降?誰心裏敢有這念頭,這便是榜樣!”

老牛無法置信的擰頭看向陳千虎,身子歪倒下去,便徹底失去生機。

陳千虎一腳踩著老牛的屍體,將短矛撥出來,也許是血已經流得太多,僅有稍許鮮紅的血液從甲衣裏滲出來……

蕭百鳴心裏悲嘆一聲,稍後振作神色,振聲說道:“淮東絕不會留活路給我們,落在他們手裏只會生不如死。廝殺出去,喝酒吃肉玩娘們,百鳴請弟兄們樂呵半月。殺不出去,二十年後還是條好漢,莫要叫人瞧輕了你們!”

葛存雄不曉得從海寧河口沖出來的幾艘殘船,是當年叛投奢家的寧海鎮水軍殘部,船上的蕭百鳴、陳千虎等人,更是淮東的老對頭。他見敵船沒有投降的意思,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傳令要兩翼各派六艘艨艟戰船出擊,在夜色來臨之前消滅這部浙東殘軍,結束海寧河口的戰事!

等不得這邊的戰事結束,葛存雄便從第三水營調派部分戰力溯江西進,趕在夜色來臨之前,封鎖會稽與上虞之間的曹娥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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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海寧擾襲的浙東水師殘部給第三水營悉數殲滅的消息傳回浹口寨,已是月朗星稀時分。

在浹口寨內,臨時起用的南征行轅,十數支巨燭將官廳映照得明亮如晝。

秦承祖在正廳裏負責主持具體軍務,行轅及軍情司的將領官員都圍繞著他忙碌不停,走進走出,所有的軍情消息先在秦承祖這裏進行匯總分類整理。

林縛不會為繁瑣的軍務分心,他在午時登岸進入浹口寨後,大半天都守在偏廳裏,長時間對著懸掛在北面墻壁上的地圖研究戰事——敵我形勢的最新發展與演變,都會由宋佳協助他,在地圖上清晰並及時的標識出來。

地圖上顯示,從淮東軍的先遣部隊在淩晨發動突襲開始到現在,在浙東以及錢江北岸的海寧、海鹽等地,發生交戰的地點多達十七處,攻陷慈溪縣城及浹口、金塘、崇壽、霞浦等明州府東北沿海七寨,攻陷老塘山、梅山、謝塘等三處塢港及船場兩座。

錢(塘)江下遊水道是標準的喇叭口地形,南岸從明州府東北角的崇壽寨起,北岸從嘉興府的西塘橋寨起,算作錢江與東海的分際線的話,此處的江面寬達六十余裏,水道也深,適合靖海水營的艦船作戰。但江道西進到海寧縣南,就陡然收縮到不足五六裏寬,而且淤沙水淺,江底暗藏沙坎,不利吃水深的靖海水營戰船進入作戰。

浙東戰事揭開序募之後,趙青山率第一水營主力,沿錢江西進後,主要在曹娥江口以西到海寧丁橋之間的江段布防,負責攔截此時在富陽的浙東水師主力沿江而下。第二水營在掩護步營登岸後,與第三水營匯合,負責在曹娥江口以東水域,尋殲浙東水師留守明州府或擾襲北岸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