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二十九章 不殺

“前些日子威風凜凜的要求海陵府衙所有官吏務在初五日之前到崇州報道,我人卻給牽在這邊走不開,不曉得背後有多少人罵娘呢?”

林縛拈了枚瓷質棋子,在黑子龍頭上扳了一下,當頭封住李衛的棋勢。

李衛蹙眉思棋,似乎沒有聽到林縛自嘲的話語。

梁文展坐在一旁說道:“社稷艱難,大人馬不停蹄的奔波,海陵府衙的官吏哪一個不感懷於心?”

“不用安慰我了,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林縛笑道:“劉庭州今天稍停了些沒有?”

“到這會兒還沒有見到他人呢!”梁文展說道:“淮東步軍司北軍的十二營編制給了他,他還有不滿足的?柳葉飛、高義,怕是對劉庭州都起疑心了吧!再說睢寧、宿豫兩城雖然丟了,但形勢畢竟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崩壞。陳芝虎在西邊所行禁絕之政,本來就得不了人心,偏偏江寧那邊還支持他!”

梁文展說的也是實情,對流民軍的政策,是剿是撫,朝野素來都有爭議。便算是主剿的官員,也通常無法接受陳芝虎那麽殘暴的禁絕手段。

不要說淮東諸人了,便是劉庭州、李衛等人,本質上還都要算為君牧民的溫和派官員,更傾向以撫為主,以剿為輔的政策。只是陳芝虎諸戰皆勝,讓河南的形勢看上去有改觀的趨勢,又有寧王府及嶽冷秋等一幹人支持,劉庭州、李衛等人反對意見就給壓了下來。

李衛對林縛與梁文展的對話充耳不聞,專心致志的應了一子。

林縛又從棋盒裏拈出一子,不忙著落子,問李衛:“李大人真就下定決心不再入仕了?”

“不了。”李衛搖頭說道:“兩次把睢寧城弄丟了,沒那麽臉再見同僚故友了!”

“我家裏有個頑劣的小子,也快到識字的年紀了,請李大人屈尊當個西席先生如何?”林縛問道。

“大人是雜學大宗,李衛區區一介迂腐,哪裏能入了得大人的眼?”李衛不冷不淡地說道:“怕耽誤了小公子的學業。”

“我家那小子讓他快活兩三年再入學不遲,李大人也不用忙著拒絕我,如今你我做個棋友也不錯……”林縛應了一手,又問道:“不會連棋友都做不成吧?”

李衛沒有吭聲,只是伸手從棋盒裏拿棋子,算是用實際行動回答林縛的問題。一枚棋子拈在手裏半天,沒有落下,終是擡起頭問林縛:“淮東騎兵也渡淮北上了,肖將軍也守住沭陽,流寇暫時也渡不過淮河,東進也過不了沂水,北面有陳韓三擋著,但是睢寧、宿豫兩縣,八千戶,四萬口人好不容易歸鄉安頓下來,大人真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再陷入大難之中?”

淮泗戰事後,沒有人願意去宿豫、睢寧任官,李衛一人兼知兩縣,從縣民裏選拔吏員,辛辛苦苦做安撫流難的工作。兩縣極為困乏,缺少農具,沒有畜力,儲糧非常有限,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李衛這段時間來,也陸續招撫四萬口人歸鄉安置,算是極為了得。

四五十萬饑民湧入睢寧、宿豫兩縣,誰都知道會出現怎樣的後果。最大的可能,就是饑民的規模再添加四五萬人。東南西北要是有一路封不住,四五十萬饑民便會像蝗群一樣,掠境大寇。即便是封鎖住了,這四五十萬人,最終能活下來的,也不會超過兩成。

林縛手伸到棋盒裏把玩棋子,臉上卻苦笑而道:“我這時候要派人去招撫,陳芝虎生吞我的心思都有……”

“難道大人將四五十萬人放進來,就一點後手都沒有?”李衛問道。

林縛一怔,手伸到棋盒裏一時間忘了抽回來。

梁文展也頗為意外,沒想到李衛區區一個知縣,眼睛倒是看得明白,也許長期身在睢寧,看得更清楚吧。

“君不養民,民自養之,天大地大,活著最大……也怨不得流匪四掠,饑時易子而食,誰還顧得禮義廉恥、忠君孝師?”李衛繼續說道。

李衛這番話,令梁文展聽了也暗暗動容。他雖然也鐵心隨了淮東,但這種無君無父,大逆不道的話,還說不出口來,暗道,這老頭這幾年在淮泗受的刺激不小啊。

上回睢寧城破,李衛不忍心殺女欲上吊自殺,戰後又睢寧呆了這麽長時間,思想上要沒有改變,那才叫怪了!

林縛這才回過神來,從棋盒裏抽出手,緩了緩臉色,說道:“李大人這番話,我便當你沒有在我面前說過……”

李衛不為林縛的話所動,繼續說道:“大人若有招撫之意,李衛拼著這把老骨頭,替大人到睢寧跑一趟……”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陳芝虎且不去說他,江寧那一關,也是絕過不了的!”

宋佳在旁邊說道:“張苟、陳漬二人,好像在外面跪了有好一陣子時間了!”

“讓他們繼續跪著去!”林縛不耐煩地說道:“這裏哪個人想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