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二十七章 失城

張苟穿著半截襖,蹲在院子裏拿沸水捋雞毛……

宅子不大,是面街南向的四開間廂樓,推門進來便是中庭。廂樓後是座三分之一畝大小的小園子,整出一片地夯實了,堆放了些石鎖等練力的物什,角落裏給竹籬圍出一小片菜畦,還有一眼石井。

宅子裏兩名仆婦都告了假回鄉下過年去了。今天無需到東衙守值,張苟得閑,卻給支使來做殺雞宰鵝的事情,蹲在井邊上殺雞燙雞毛,搞得井台上雞血淋漓,一地雞毛。

院墻外人聲鼎沸,鑼鼓聲響,不管外府縣戰禍離亂不休,民生塗炭,崇州城裏雖說沒有太多的奢華氣息,卻是難得的太平氣象。

張苟當了指揮參軍,月銀有八兩。

家裏兒女四人,妻妾二人,加上老爹、老娘以及投靠來的妻弟一家四口,小妾的老娘及幼弟,加上請來幫傭的兩名仆婦,每月八兩銀要養活十八口人,也有些窘迫。

好在軍司府對吏員武官的家屬,每月都按人頭定量平價供給米糧油鹽、布匹及果蔬魚肉等物資,也就能應付過去。不然到市面上吃十二錢一斤的米面,怕是到年底連家人扯一身新衣裳都困難。

“哎喲喲,這下等賤活怎麽讓姐夫來做,阿珠婆子死哪裏去了?”

張苟擡頭見小舅子從跨門進來,站在那裏說風涼話,卻不過來搭手幫忙,也不理會他,拿起剔骨刀,在井石上磨了兩下,便將雞肚子剖開,掏腸除臟的做起來。

“按說姐夫是做將軍的人了,只是這棟破樓做將軍府邸也太寒酸了,到底是淮東不重視姐夫你。想當年我在江寧城裏攬活時,不要說將軍了,便是將軍府前的看門人,家裏的宅院都要比這闊綽!”

“哪這麽多廢話!”張苟擡頭盯著小舅子一眼,冷聲說道:“淮東哪個將官敢喝兵血,先想著自己的腦袋能不能保住!你在宅子裏白吃白喝也有三個月了,我看在你姐的面上,待你也不薄。過了年節,給我滾出去,我這宅子就夠寬敞了!”

心知張苟是滿手血腥的人物,小舅子臉僵在那裏,不敢還嘴。

張苟、陳漬等人,與其他淮東軍的將領都有相類似的經歷,多是從社會的最底層廝殺、拼搏上來,身上俱有一種傲氣,看不慣沒本事,只會拍馬溜須,動不動在背後張嘴說閑話的人。這也是他們這類人,常常鬥不過小人的緣故。他們清楚傳統鎮府軍的弊端在哪裏,且不說張苟還掌握不到兵權,且不說淮東軍的後勤管理要比傳統的鎮府軍嚴格得多,便是換了有機會,叫張苟喝兵血,克扣部眾的錢餉,他也過不了自己一關。

再說張苟過慣了艱苦日子,每日只巴不得桌上有一碗紅燒肉,換了其他山珍海味,他還嫌味道淡如枯草,恨不能整日將鎧甲穿在身上,哪裏穿得慣綢羅錦緞?

張苟只覺得小舅子在眼前礙事,揮手讓他離遠一些。這會兒前庭門給人扣得砰砰直響,張苟只當衙門有什麽事喚他過去,拿了布巾擦了擦,往前庭走去,卻見陳漬闖似的走了進來。

從九月以下來,就輪番對浙南、閩東沿海進擾襲,頻繁出戰,無論是水營還是步營,都會有傷亡——陳漬率部在浙南打了兩個多月,這回撤回崇州進行休整,張苟便要陳漬到家裏吃年夜飯。

“這天時還早,你怎麽這麽早就回城了?”張苟問道。

“杆爺要給押來崇城了。”陳漬臉色陰沉地說道:“這回怕是腦袋難保了!”

張苟駭然色變,滿心疑惑,也忍著先不問,先沉著臉將院子裏的家人都趕回屋去,才問陳漬:“杆爺在睢寧當指揮使好好的,怎麽會給押來崇城?”

“杆爺把睢寧弄丟了……”陳漬說道。

“什麽?!”張苟沒想到陳漬跑來張口說出的竟是這個消息,令他愣怔了片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恨恨地說道:“睢寧丟就丟了,他來崇城送死做什麽?”

“你知道是大小姐奪了城?”陳漬問道:“不僅睢寧,連宿豫也一並丟了!”

張苟急得直跺腳,說道:“這有什麽難猜的,不是大小姐奪城,睢寧、宿豫有那麽容易丟,還能讓崇州一點都覺察不到?杆爺也不是頭一天帶兵!”

張苟說道:“杆爺既然輕易將兩城送給大小姐,壞了淮東在淮北的形勢,他跑到崇州來負荊請罪,算哪門子事?”

“杆爺是怕連累我們,才自個兒跑到泗陽投監的。徐刀子快馬跑來找我,求我保杆爺一命,我能有什麽辦法?只能趕來找你商量。”陳漬焦急地說道:“杆爺正在押來崇城的路上,怕是明後天才會進城了,你說現在怎麽辦才好?”

張苟摸著下頜的胡茬子,他也沒有計較徐刀子為何去找陳漬,而沒有過來找他,心裏思量,安帥在徐州給陳韓三賺計殺了,說到底,還是淮東與嶽冷秋合謀擺下的陷阱,大小姐對淮東也一直懷恨在心。睢寧、宿豫兩城,在北線對淮東的意義,跟南線的嵊泗同等重要,是淮東展開出去的兩翼,孫壯拍拍屁股就自斷淮東的一翼,淮東哪可能輕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