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十四章 立場

東虜入寇,其時留守濟南的山東郡司諸官員或降或叛或遭殺害,十不存一。嶽冷秋率南線勤王師收復濟南府,濟南城差不多給東虜夷為平地,近乎荒城。朝廷派遣官員在青州府重新組建山東宣撫使司、按察使司、提督府等衙門,使山東郡軍政體系勉強維持運轉。

青州位於臨淄、萊州之間,南臨沂山,北臨渤海,地理位置上處於山東郡東西部的銜接點上,橫貫山東半島的膠萊河大部分也處於青州府境內。在濟南城給摧毀後,選擇青州作為山東郡首府,不僅能照應西面黃河決口封堵及平原府漕運河道修復等諸多重大事務,也能兼顧到漕糧沿膠萊河往北輸運及登萊地區海漕等諸多事宜。

東虜入寇時,陽信、渤海、臨淄諸城都未失陷,被渤海、臨淄等城所屏蔽的青州府自然得以保全,未受虜騎鐵蹄踐踏,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三月十九日深夜,青州城東,征用富商豪宅改建成的青州按察使司衙門裏,火燭高照,將明堂映照得燈影搖曳,恍如白晝。

山東按察使兼右都僉禦使兼督青州府兵備事兼知青州府事柳葉飛,山東宣撫使兼戶部右侍郎加右都僉禦使葛祖芳,山東提督加兵部右侍郎加右都僉禦吏陳德彪等人都愁眉苦臉地望著燭火而坐。

“柳大人,你倒是說說如何辦才好。江東左營的戰船已經封鎖彌河河口了,湯少保也進入壽光城了,你再拖延不決,林縛那個豬倌兒犯了犟脾氣,率兵沿著彌河打到青州城來,你要如何是好?”

葛祖芳年約五旬,瘦長臉,尖下巴,一臉蠟黃病容,曾任吏部郎中,直學士,此次山東郡司的官員給東虜端了底朝天,幾乎無人生還,他找了機會,投到張協門下,撈到外放山東的機會。本以為迎來人生輝煌巔峰的一頁,哪裏想到這封疆大吏還沒有坐穩一個月,就有這樁禍事降到頭上來?

先前在昌邑給鬧事的河幫會眾揪掉一大把胡子,到現在半邊塗了膏藥的下巴還火辣辣的痛。將河幫會眾揖拿入獄,葛祖芳以為能砍下幾十顆人頭泄憤,沒想到林縛一句話也不通告,直接將戰船駛入彌河河口,兵鋒直指彌河上遊的青州城。

葛祖芳在京中做慣了太平官老爺,沒有什麽機變的能力,黃昏時聽到江東左軍戰船封鎖了彌河河口,他就嚇得七魄失了六魄,坐著也忍不住身子發抖,完全沒有了主意。

“葛大人,少安毋躁,就是再給林縛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擁兵進迫青州城外——難不成他會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河幫泥腿子舉旗造反不成?”柳葉飛壓著嗓子耐心的安慰心思惶恐的葛祖芳,眉頭微蹙,說道:“你若是不信,將獄中反賊拉幾個出來砍頭示眾,你且看江東左軍是進還是退?我看林縛定會退出彌河去。難不成山東郡司捉拿幾名反賊,還要受江東左軍的脅迫放人不成?”

“柳大人,你為何如此肯定?”提督陳德彪眯眼看著柳葉飛,不陰不陽地說道:“逼反朝廷大將,這個責任葛大人能不能擔得起,我不知道,我可擔不起。你要殺人,那好,那些給關押在獄中的河幫反賊,就都交給柳大人您來負責,願打願殺,聽你所便,都與我無關……”

“我哪裏擔得起?柳大人您可不要害我。”葛祖芳連忙推脫道,他哪裏敢再殺人?即使柳葉飛能守住青州城不給林縛攻破,逼反大將的罪名,也不是他所能承擔的。

陳德彪望著柳葉飛,看他如何打算。

名義上山東按察使司、宣撫使司、提督府三個衙門都是新籌建的,各司其職,銜職上也不分輕重。但是山東郡司將治所都遷到青州府,柳葉飛以山東按察使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備事,握有青州府的軍政大權,權柄明顯的向他傾斜過去。山東郡司實際就形成以柳葉飛為首的局面,柳葉飛就差一個總督的頭銜了。現在山東郡有什麽大事要商議,大家都聚在按察使司衙門裏。

次相張協在重新構架山東郡權力格局時如此偏袒柳葉飛,陳德彪心裏是有意見的,眼下捅出這麽大的簍子,他當然不會與柳葉飛一起擔這個責任。

陳德彪的親侄也因為混入督糧官的隊伍裏混資歷,在昌邑嘩變時給嘩鬧的河幫會眾打折腿骨丟到冰寒刺骨的河裏去,差點丟了小命。但是此時的陳德彪還只是名義上的山東郡提督,新官上任燒不起火來,還無法直接調動山東郡境內尚完整編制的鎮軍到昌邑鎮壓嘩鬧會眾,最終還是柳葉飛調動青州兵到昌邑圍捕河幫會眾。

陳德彪與葛祖芳都不想將事情鬧大,畢竟河道淤堵,宣撫使司有失察之責,不問責,不刑訊,殺河幫七十余會眾也有操之過急、妄殺、激化矛盾之嫌。事情追究起來誰都很難逃脫罪責,陳德彪在昌邑嘩變後還是想著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河幫服軟,不把事情捅大,便當昌邑嘩變沒有發生過,也無不可。